柳清婉带着十二色口脂登门那天,我正用檀木梳梳理阿楚的长发。
镜中映出她微微颤抖的肩线,乌发间浮动着甘菊与当归的淡香——这具身子总在柳清婉靠近时泛起刺骨的寒意,就像小时候被恶犬追赶时,后颈银铃突然响起的惊悸。
"表姐这双手能碾龙脑香,却梳不好同心髻。"她把嵌螺钿的檀木匣轻轻放在妆台上,羊毫笔挑起的"醉海棠"色口脂在烛火下流转如熔金,"当年表哥在书院写楚之夭夭,不知被多少闺秀裁成绣样藏进妆奁呢。"
宣纸上晕染的墨痕忽然在眼前晕开——那年阿楚蹲在斑驳的粉墙下偷折槐花,正巧看见晏辰挥毫的侧影,墨滴落在"楚"字的最后一捺,弯弯曲曲像她藏在青瓷药罐里的半块麦芽糖。
深夜时分,阿楚的指尖总在袖中摩挲那方素绫绣帕。
窗外柳清婉的声音裹着夜风飘进来:"不过是个药罐子,也配。。。"
话音突然被晏辰的冷喝打断,这具常年发凉的身子猛地攥紧帕子上"愿公子安"的针脚——原来被人护在身后的暖意,能让冻透的指尖沁出薄汗,像融雪滴在煨药的陶炉上。
云栖书院的檀木桌上,铺着一方模仿阿楚针脚的歪扭绣布。
赵家小姐掩帕轻笑时,我牵着这双布满捣药薄茧的手走到桌前——指节间因碾磨药材而生的硬痂,此刻正硌着细如游丝的绣针。
当绯红绣线在素缎上打成死结,阿楚的意识如潮水翻涌:去年深冬埋在槐树下的护膝,针脚也像眼前这样歪歪扭扭,却被她藏在袖中暖了三夜。
"这是乱针绣的风中槐花。"我扬起绣布时,晏辰刚好跨过门槛。
他腰间的碎玉佩轻轻晃动——那是阿楚去年塞进他掌心的残玉,当时他指尖的温度,曾让这具畏寒的身子暖了一整个冬天。
"落款该题楚字。"他握住我的手,毛笔笔尖划过掌心时,镜中阿楚的睫毛颤了颤,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惊落了鬓边沾着的槐花瓣。
中秋庙会的糖画摊前,晏辰弯腰问她要不要兔子糖人。
柳清婉突然挤过来时,阿楚的手腕碰到他袖中藏着的暖炉——原来他早就知道这身子怕冷。
火红的灯笼映着柳清婉腕间的银镯叮当响,阿楚的记忆忽然飘回三年前:她蹲在糖画摊的阴影里描摹他的名字,露水湿透了罗裙,而他和柳清婉并肩走过的摊位前,蒸腾的甜香曾让她偷偷咽下口水,喉间泛起药汁般的苦涩。
湖心亭的月光织成银网时,柳清婉展开的信笺上,晏老爷的字迹刺得阿楚指尖发颤。
手中的糖兔子"啪"地掉在地上碎成粉末,晏辰的脚步声从九曲桥传来。
他捡拾糖渣的手指很轻,就像那年在药铺,他捡起她不慎打翻的青瓷药罐碎片,却被锋利的瓷片划破掌心,血珠滴在晒干的紫苏叶上,像一点凝固的朱砂。
入秋的暴雨拍打着药房的窗棂,阿楚的咳嗽声混着川贝与陈皮的香气弥漫开来。
晏辰冲进雨幕送来的桂花糖糕,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