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之却置若罔闻。一击不中,他身形毫不停滞,手腕一翻,那淬毒的匕在空中划出一道诡谲的蓝弧,再次如影随形般缠向沈知白!他脸上再无半分惯常的慵懒笑意,只剩下冰冷的杀机,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的眸子,此刻幽深如寒潭,紧紧锁定她的咽喉!
殿内彻底大乱!女眷的尖叫声、器皿翻倒的碎裂声、侍卫拔刀冲入的金属摩擦声、朝臣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恐怖的洪流。华丽的重阳盛宴,顷刻间化为修罗杀场!
沈知白被逼得连连后退,脚下踩到滚落的毛笔,身形一个趔趄。眼看那淬毒的蓝芒就要刺入她毫无遮挡的心口!
“护驾!护驾!”侍卫统领的怒吼声炸响。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一道沉稳如磐石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喧嚣:
“住手!”
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混乱的场面为之一滞。
是镇国公!这位须皆白、戎马一生的老将,不知何时已离席,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挡在了沈知白与裴砚之之间。他并未拔刀,只是一双虎目精光四射,死死盯着裴砚之,无形的沙场煞气弥漫开来,硬生生逼停了裴砚之那必杀的一击。
裴砚之的匕停在半空,距离镇国公的胸膛不过寸许。他微微偏头,目光越过老将军的肩膀,看向惊魂未定、扶着画案勉强站稳的沈知白,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未散的杀意,有深沉的警告,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
“裴大人,”镇国公的声音低沉而极具压迫感,“御前动刃,刺杀画师,你是要造反不成?”
裴砚之缓缓收回匕,那幽蓝的刃光在他指间一闪而没。他脸上又挂起了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只是眼底的寒意丝毫未减:“国公爷言重了。臣只是……见沈画师笔落朱砂,心神激荡,一时失态,想与沈画师切磋一番‘笔意’罢了。”他刻意加重了“笔意”二字,目光如针,再次刺向沈知白。
“胡闹!”皇帝惊魂甫定,怒斥道,“简直无法无天!来人……”
“皇帝。”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皇帝的怒喝。她的脸色依旧阴沉,但方才那滔天的怒意似乎已被她强行压下,重新戴上了那副雍容华贵、深不可测的面具。她甚至轻轻抚了抚鬓边那支真实的牡丹金钗,目光扫过画案上那幅被朱砂泪玷污的《万寿图》,最后落在沈知白惨白如纸的脸上。
“今日是重阳佳节,亦是哀家寿辰,本不该见血光。”太后的声音恢复了平缓,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冷的意味,“裴卿失仪,惊扰圣驾,自该重罚。不过……”她话锋一转,视线转向一旁侍立的内侍总管,“哀家看沈画师方才受惊不小,面色都白了。去,将哀家那盏‘九华玉露’端来,赐予沈画师,给她压压惊。”
“九华玉露”四字一出,殿内几位深知宫廷秘事的老臣脸色瞬间剧变!连镇国公的眉头都狠狠一皱。
沈知白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来了!这就是那杯鸩酒!重阳宴上为皇帝准备的死亡之酒!太后竟如此迫不及待,要借这杯酒,堵住她这个可能洞悉一切秘密的画师之口!她看见裴砚之的嘴角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握着玉哨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
内侍总管躬身领命,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亲自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只小巧玲珑的赤金菊花杯,杯身錾刻着极其繁复的缠枝莲纹,花蕊处嵌着细小的珍珠,流光溢彩,华美绝伦。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微微荡漾,散出一种异常清冽、甚至有些刺鼻的菊花香气,与殿中暖融的甜香格格不入。
那杯象征死亡的酒,被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沈知白面前。内侍总管垂着眼,声音平淡无波:“沈画师,娘娘赐酒,请用。”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她身上。恐惧、同情、幸灾乐祸、事不关己……无数情绪如同实质的针芒刺来。皇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太后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止住。裴砚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唯有那枚腰间的银杏玉坠,在衣料下投下微微颤抖的阴影。
沈知白看着眼前这杯华美如毒蛇的酒。杯中倒映出殿顶繁复的藻井彩画,也倒映出她苍白而决绝的脸。
时间仿佛凝滞。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那杯“九华玉露”散出的异样冷香,丝丝缕缕,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就在内侍总管几乎要将托盘再向前递送的刹那——
沈知白动了!
她不是去接那杯酒。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形快如闪电,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那只沾着未干朱砂和墨迹的手,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抓向那只赤金菊花杯!
“你……!”内侍总管骇然变色,下意识地想缩手。
但已经迟了!
沈知白的手指,带着冰凉的触感,已死死攥住了那滚烫的金杯!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在裴砚之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猛地将那杯琥珀色的液体举至唇边!
仰头!
一饮而尽!
冰冷的、带着奇异辛辣和刺骨寒意的液体,如同烧红的烙铁,顺着咽喉一路灼烧下去!
“哐当!”金杯脱手坠落,砸在金砖地上,出一声刺耳的脆响,杯口残留的几滴毒酒溅在光洁的地面,迅裂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整个集英殿陷入了彻底的、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沈知白抬手,用染着朱砂和墨迹的衣袖,狠狠地抹过嘴唇。鲜艳的红痕与漆黑的墨渍在她苍白的唇边拉出一道妖异而刺目的痕迹。她缓缓抬眼,迎向御座之上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暴怒而扭曲的、太后的脸。
然后,她的唇角,在满殿死寂和太后惊骇的目光中,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那是一个染血的、冰冷的新月般的笑容。
她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毒酒灼烧后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这死寂的宫殿:
“娘娘,”她染血的唇瓣开合,吐出的字句惊心动魄,“您可知这杯‘九华玉露’里……淬着什么东西?”
她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地上那碎裂的金杯,扫过太后铁青的脸,扫过裴砚之紧握玉哨的手,最后,那染血的微笑加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快意:
“淬着的……可是您亲手交给朔州叛军,那张要焚尽边关的火器图……烧成的灰烬啊!”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