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白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颈侧那两片晶莹剔透的“寒蝉翼”。这源自崔嬷嬷“立夏青梅汤”的毒引精华,此刻竟微微震颤,出细若蚊蚋的清鸣,仿佛在哀悼,又似在预警。她脑中闪过崔嬷嬷那张最终覆盖青黑鳞片的脸,以及那声撕心裂肺的“孽种”。容器…唤生…这些词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心底。
不知在压抑的黑暗中穿行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并非出口,而是一间巨大得令人心悸的圆形石室。室顶并非穹窿,而是镶嵌着一整块打磨得光滑如镜的巨大黑曜石!石面之上,以金粉混合某种暗红粘稠之物(散着浓烈的铁锈与艾草混合的腥气),精妙绝伦地镶嵌、勾勒出一幅覆盖整个室顶的周天星宿图!其精细程度远太庙藻井,二十八宿、三垣列舍纤毫毕现,更诡异的是,荧惑(火星)与心宿二(大火星)的位置,各镶嵌着一枚鸽卵大小、散着妖异红光的火欧泊宝石,如同巨兽不眠的眼瞳,冷冷俯视着下方。
“逆反星图!”裴砚之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寻常星图,紫微帝星居中,众星拱卫。此图…却是以荧惑守心的凶煞之局为核心!心宿大火为囚笼,荧惑为锁钥!这是…这是要将龙脉气运彻底禁锢、炼化的邪阵!”他猛然看向沈知白锁骨下微微光的囚龙纹,“沈师!此阵与你体内之咒,同源相吸!务必稳住心神!”
沈知白只觉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吸力自头顶星图传来,锁骨下的囚龙纹瞬间灼热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钩子要将其中的力量抽离!她闷哼一声,强行运转父亲所授的“澄怀观道”静心法门,囚龙纹青光流转,勉强抗住那吸力。
星图之下,石室的景象才真正令人毛骨悚然。
环绕石壁,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檀木人形支架。每一具支架上,都紧绷着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这些面具材质各异,有细腻如上等宣纸的少女面皮,有布满皱纹如老树皮的老者面庞,甚至还有几张覆盖着淡淡青鳞、非人非兽的恐怖脸孔!面具的眼眶空洞,嘴巴微张,无声地诉说着剥离时的极致痛苦。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防腐药水(混有浓烈的没药与冰片气味)以及一种…类似新剥羊皮的甜腥膻气。
石室中央,是一方巨大的整块青玉雕琢的方台,形似丹陛。玉台上,并非龙椅宝座,而是一张铺设着明黄云锦的宽大座椅。座椅扶手上,精雕着百子嬉戏图,本该喜庆祥瑞,在此地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玉台正前方,一面巨大的落地西洋水晶镜突兀地矗立着。镜框是紫檀木雕刻的缠枝西番莲,工艺繁复。镜面却并非映照当下,而是如同水面般荡漾着模糊的光影——光影中,赫然是沈知白幼年的景象!小小的她,正被一个面容模糊(但身形与崔嬷嬷极其相似)的妇人,温柔地喂下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旁边小几上,一盘青翠欲滴的梅子格外刺眼!
“立夏青梅汤…”沈知白浑身血液几乎冻结,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颈侧的“寒蝉翼”震颤得愈剧烈,出尖锐的悲鸣!
“啧啧啧…故地重游,感慨万千吧?我的…小郡主?”一个苍老、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自玉台后方阴影中传来。
阴影蠕动,一个佝偻的身影被两名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的侍女(她们的脸,赫然是墙上众多人皮面具中的两张!)搀扶着,缓缓坐上那张明黄云锦座椅。
来人穿着一身极其华贵、绣满五爪团龙的绛紫色蟒袍,头戴七梁进贤冠。然而,这身本该彰显无上权势的装束,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无比怪异。因为他的脸——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张完整的脸!整张面孔如同打碎后勉强粘合的白瓷,布满纵横交错的深褐色疤痕,五官扭曲移位,鼻子只剩两个黑孔,嘴唇歪斜,一只眼睛浑浊黄,另一只则被一块鸽血红的宝石镶嵌取代!宝石深处,仿佛有活物在蠕动。他枯槁如鸡爪、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手,正神经质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一个婴孩嬉戏的浮雕。
崔老太爷!崔家真正的掌舵人,那个传说中早已瘫痪在床、不问世事的“活死人”!
“看到墙上的‘珍藏’了吗?”崔老太爷用那只嵌着红宝石的眼睛,贪婪地扫过墙壁上的人皮面具,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陶醉,“每一张…都承载着一段精魂,一段气运…是老夫最得意的‘画皮’!可惜啊…”他那只浑浊的黄眼珠猛地转向沈知白,怨毒与狂热交织,“最完美的那一张…景安的脸…还有她肚子里那个小孽种的气运…本该是老夫登临绝顶的最后一块拼图!却被沈墨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用他拙劣的画技和可笑的父爱…生生撕碎了!”
他猛地指向水晶镜中幼年沈知白喝药的画面,声音陡然尖利:“那碗汤!本该让你和你那愚蠢的母亲一样,成为一具温顺的、承载我崔家龙魂的‘容器’!可恨沈墨竟早有察觉!他在汤里动了手脚!用他沈家祖传的‘封灵朱砂’混入!虽未能解毒,却意外激了囚龙血咒的异变,让你这贱种成了如今这副…半成品的‘祸胎’!”他枯爪般的手猛地拍在扶手上,震得那婴孩浮雕似乎都在哭泣。
“不许你辱我父母!”沈知白目眦欲裂,囚龙纹青光暴涨,手中“点睛笔”嗡鸣欲出!裴砚之断剑横栏,寒泉铁液凝成冰盾,警惕地注视着崔老太爷身后那两个诡异的侍女。
“辱?”崔老太爷出夜枭般的怪笑,“老夫是在陈述事实!景安那个蠢女人,真以为老夫会助她诞下龙嗣,延续赵家江山?她不过是我崔家‘移花接木’大计中,最珍贵的‘母鼎’罢了!至于你…”他那只红宝石眼睛死死盯着沈知白,“你本不该存在!你是沈墨那逆贼,用丹青秘术‘偷天换日’,强行将景安腹中即将被我崔家秘法炼化的龙魂精粹,与你自己的骨血融合,诞下的…怪物!”
此言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沈知白心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母亲血脉的延续,是龙脉正统…却从未想过,自己的诞生,竟是父亲以命相搏,从崔家邪术中“偷”出来的结果!是融合了龙魂精粹与沈家血脉的…异数!
巨大的冲击让她身形一晃,囚龙纹的光芒剧烈波动,头顶逆反星图的吸力骤然增强!
“沈师!凝神!”裴砚之厉喝,同时手中断剑疾挥,数道寒泉铁液凝成的冰锥射向水晶镜!镜面应声炸裂,幼年的影像瞬间破碎消失!
“没用的,裴家小子。”崔老太爷慢悠悠地从蟒袍袖中取出一个物件。那是一卷以金丝楠木为轴、明黄云龙纹缂丝为面的卷轴!卷轴展开不过一尺,却散出难以言喻的、社稷重器般的威严与沧桑气息!其上以泥金书写的文字,在星图红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赫然是皇家玉牒的制式!
“《皇嗣玉牒》…真本残卷?!”裴砚之瞳孔骤缩。钦天监世代守护的秘闻中,确实提到元佑三年焚毁的玉牒并非全本,核心一卷被神秘力量护住,下落不明!
“不错!”崔老太爷枯爪抚摸着玉牒上几个被朱砂重点圈出的名字,其中“景安”二字格外刺眼。“这才是当年未被焚毁的核心!记载着赵氏龙脉最精纯的传承所在!也是控制这‘画颜阁’,完成最后‘换脸’仪式,让老夫彻底取代这腐朽王朝的关键!”
他将玉牒残卷高高举起,对准头顶的逆反星图。玉牒上的泥金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丝丝缕缕的金色光流,汇入星图之中。星图上,代表荧惑与心宿的两颗火欧泊宝石红光大盛!两道凝练如实质的赤红光柱,如同囚笼的栅栏,轰然投射而下,目标直指沈知白!
恐怖的禁锢之力瞬间降临!沈知白只觉周身空气凝固,囚龙纹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体内那股源自龙魂精粹的力量不受控制地躁动、翻涌,仿佛要被硬生生抽离!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向地面!
“以真龙玉牒为引,以荧惑心宿为牢!抽汝龙魂,补我残躯!完成这最后的…画龙点睛!”崔老太爷的声音充满了癫狂的渴望,他枯爪颤抖着伸向自己的脸,似乎迫不及待要换上新的“画皮”。
裴砚之断剑狂舞,寒泉铁液化作漫天冰刃风暴斩向光柱,却如泥牛入海,被那蕴含玉牒龙气的红光轻易消融!他试图引动自身星力对抗逆反星图,却骇然现自身星图竟被头顶的邪阵隐隐压制!
“沈师!玉牒是阵眼!必须毁掉或夺下它!”裴砚之嘴角也溢出鲜血,嘶声喊道。
毁掉?夺下?
沈知白被赤红光柱压得单膝跪地,囚龙纹的青光在红光侵蚀下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父亲染血笔记中的“丹青不渝,守正诛邪”,母亲在镜中那模糊却温柔的面容,幼时那碗苦涩怪异的“青梅汤”,崔嬷嬷扭曲的嘶吼,墙上无数无声哀嚎的人皮…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现、碰撞!
痛苦、愤怒、迷茫…最终被一股源自血脉深处、不屈不挠的力量强行压下!
她猛地抬头,染血的唇边竟扯出一抹决绝的、近乎疯狂的笑意!指尖死死扣住掌心的羊脂白玉襁褓锁!
“点睛笔…不是用来点睛…”她声音嘶哑,却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力量,目光如利刃般刺向崔老太爷手中高举的玉牒残卷,“…是用来破局的!”
话音未落,她竟将全身力量,连同囚龙纹中那躁动欲出的龙魂之力,不顾一切地灌入那支“点睛笔”中!笔锋之上,寒泉铁液、金蚕血丝、自身精血、乃至颈侧“寒蝉翼”的冰寒之力,前所未有地狂暴交融,爆出一种混沌而毁灭的青金黑三色光芒!
她没有攻击光柱,也没有攻击崔老太爷。
而是以身为轴,以笔为剑,用尽毕生所学、所有力量,朝着身前冰冷坚硬的青玉方台,狠狠刺下!
“给我——开!”
轰——!!!
笔锋刺入青玉的刹那,并非金铁交鸣,而是如同巨锤砸在了亘古的冰层!刺耳的碎裂声震耳欲聋!以笔尖为中心,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整个青玉方台!裂纹之中,并非玉石碎屑,而是喷涌出浓郁得如同实质的明黄之气!那气息至纯至正,带着社稷之重、山河之安的磅礴意志,瞬间冲散了石室中令人作呕的腐朽与血腥!
“玉台镇物?!”裴砚之失声惊呼!他瞬间明白了!这青玉方台根本不是座椅基座,而是镇压某种东西的核心阵盘!沈知白这一笔,竟歪打正着,或者说…是凭借血脉中那被偷来的龙魂精粹的指引,破开了崔家邪阵真正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