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顿,目光如寒潭之水,缓缓扫过紫鸢、哑叔,最后定格在夜枭那张写满桀骜的脸上。
“家母血仇未雪,养父冤屈未申,无数忠魂尚在九泉之下含恨泣血。这血海深仇,我沈知白刻骨铭心。”她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然而——”
沈知白猛地提高了声调,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出鞘之剑:“我要的,绝非仅仅是一柄复仇的快刀!我要的,是拨乱反正,是将颠倒的乾坤重新扭转!是让该伏法者伏法,该昭雪者昭雪!是还这宫闱,还这天下,一个朗朗青天!”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在空旷的密库中激起隐隐回响,“我,要做那执棋手,而非被仇恨驱使的棋子!景安公主之志,当由我承继,而非沉沦于血污之中!”
“呵……”
一声清晰无比的嗤笑,如同冰锥刺破了沈知白话语的余音。
夜枭嘴角那抹邪气的笑容彻底咧开,露出一排白得瘆人的牙齿。他抱着双臂,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嘲弄,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戏码。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啊,小公主?”他拖长了尾音,语气轻佻得近乎无礼,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针,“拨乱反正?朗朗青天?啧啧啧……”他夸张地摇着头,“您以为这是什么?茶馆里说书先生嘴里的忠义传奇?还是您画纸上那些不染尘埃的山水美人图?”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逼近沈知白,那股混合着泥土与血腥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他微微俯身,苍白的面孔几乎要凑到沈知白眼前,黑眸死死锁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
“看看您这双手,沾过墨,调过朱砂,画过花鸟,画过宫墙柳……怕是连只鸡都没杀过吧?”他嗤笑着,目光扫过沈知白纤细白皙的手指,“就凭您?一个躲在深宫里描眉画眼的画师?拿什么去复仇?拿什么去‘拨’您说的那个‘乱’?拿您那些漂亮的画儿去砸死太后娘娘?还是指望您身边这位……”他眼珠一转,轻蔑地瞥了一眼沈知白身后如临大敌、手按剑柄的裴砚之,“指望这位裴大人单枪匹马杀穿整个禁宫?”
夜枭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刻薄,在密库中回荡:“您知道太后身边有多少高手?您知道皇城司如今是谁的爪牙?您知道这二十年里,为了抹掉景安公主的一切痕迹,流了多少我们兄弟的血?您知道‘寒刃’的刀,有多久没舔过仇人的喉咙了吗?!”他猛地直起身,双臂张开,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戾气,“您根本不知道您面对的是什么!您在这里空谈什么大志,什么青天?可笑!幼稚!您这是在拿我们所有人的命,陪您玩一场注定粉身碎骨的过家家!”
他猛地指向沈知白,指尖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厉声质问:“告诉我!您凭什么?!”
密库内的空气仿佛被夜枭这番毫不留情的斥问彻底冻结。紫鸢面纱后的目光更加冰冷,带着深沉的审视;哑叔佝偻的身体似乎更低了一些,浑浊的眼睛飞快地转动着;萧寒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却又强忍着没有动作,只是看向沈知白的目光充满了担忧。裴砚之更是浑身紧绷,眼中杀机毕露,若非沈知白一个极轻微的手势阻止,他的剑早已出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知白身上。这个被夜枭指着鼻子、斥为“画师”的年轻女子。
面对夜枭近在咫尺的逼视和扑面而来的血腥戾气,沈知白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她静静地站着,如同风暴中心最沉静的礁石。夜枭那番狂躁刻薄的质问,似乎只在她深潭般的眸子里激起了一丝极淡的涟漪,转瞬即逝。
“我凭什么?”沈知白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近乎诡异,与夜枭的暴戾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她甚至微微偏了偏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
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夜枭那张因愤怒和轻蔑而扭曲的脸上,反而越过他,仿佛穿透了密密厚重的墙壁,看到了更遥远、更黑暗的某个角落。
“就凭……”她的声音陡然转低,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韵律,“就凭我知道,三年前那个雨夜,东宫詹事府后巷,是谁割断了‘玉面狐’韩七的喉咙,又把他伪装成醉酒失足,溺毙在臭水沟里。”
“嗡——”
仿佛一道无形的霹雳在死寂中炸开!
夜枭脸上所有的讥讽、狂躁、戾气,在沈知白吐出“韩七”这个名字的瞬间,如同被冻结的冰面般寸寸碎裂!他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脸上那病态的苍白瞬间褪去,涌上一股骇人的、近乎死灰的青气!身体更是剧烈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脚下踉跄着向后猛地倒退一步!
他死死地盯着沈知白,那眼神不再是轻蔑,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被戳穿最隐秘伤疤的剧痛,以及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密库内的气氛瞬间逆转!
紫鸢面纱后的凤眼骤然睁大,冰冷的审视瞬间化为震惊和浓重的探究!哑叔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钉在沈知白身上!萧寒按在刀柄上的手松开了,脸上充满了惊愕与恍然,他猛地看向夜枭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
裴砚之也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韩七”是何人,但夜枭那如同见了鬼般的剧烈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个看似柔弱的女画师,手中掌握着远他们想象的秘密!
沈知白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直刺夜枭剧烈收缩的瞳孔深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剜向他最深的痛处:
“‘玉面狐’韩七,表面是太后安插在东宫的眼线,实则是当年构陷我养父沈放的主谋之一,更是直接参与截杀我父母的凶手!他擅长易容缩骨,行踪诡秘,是太后埋在暗处最毒的一条蛇。你追查他三年,从江南追到漠北,又从漠北追回这皇城根下,几次三番被他戏耍逃脱,甚至因此折损了数名‘寒刃’精锐……”
沈知白每说一句,夜枭的脸色就灰败一分,身体就颤抖得更加厉害。
“就在你以为又一次失去他踪迹的那个雨夜,”沈知白的语气陡然变得锋利如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收到了一张匿名的字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东宫詹事府后巷,亥时三刻。”
“你去了。果然在那里堵到了他。一番恶斗,韩七重伤濒死,却依旧妄图用他那些蛊惑人心的谎言求活……”沈知白微微眯起眼,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亲眼目睹了那一幕,“他是不是告诉你,他知道景安公主当年留下的一处秘密宝库?是不是说只要放他一马,他就告诉你开启之法?甚至……还暗示他手里有能直接指证太后罪行的铁证?”
夜枭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眼中是极度的震惊和茫然,仿佛沈知白描述的正是他记忆深处最不愿触碰的画面!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嗬嗬作响,却不出任何声音。
“可惜,”沈知白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兵。你识破了他的诡计,在绝望和狂怒之下,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为了掩盖痕迹,你将他的尸体拖进旁边的臭水沟,伪造了醉酒失足的假象。”
她看着夜枭剧烈颤抖的身体,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洞穿迷雾的冰冷:“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以为太后的人至今还在追查韩七的下落?错了!夜枭统领。”
沈知白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一旁同样震惊的紫鸢和哑叔,最后落回夜枭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