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蜷缩在圈椅里、剧烈颤抖的哑姑,喉咙里爆出一声撕心裂肺、不成腔调的尖啸!她猛地抓起手边矮几上那碗被打翻、仅存半碗的“春雪冻”——那碧莹莹、冰凉滑腻的柳芽冻!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黑影即将掠出的窗口方向,狠狠泼了过去!
碧绿的冻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大部分撞在窗框上碎裂四溅,却有一小片,如同精准的暗器,正正糊在了黑影刚刚回撤、还未来得及完全闭合的面罩口鼻之上!
“唔!”黑影的动作瞬间一滞!那冰凉滑腻之物糊住口鼻带来的短暂窒息和视线干扰,在生死搏杀间是致命的!
只这毫厘之差!
裴砚之脱手飞出的墨剑已到!乌沉沉的剑锋,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黑影因那一滞而未能完全避开的左后肩胛!
“噗嗤!”
剑锋透体而出,带出一溜刺目的血线!
黑影身体剧震,前冲之势戛然而止,重重撞在窗棂上,出一声闷响。他挣扎着想要回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怨毒与惊骇。
老周的柴斧也到了!这一次,再无侥幸!
沉重的斧刃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狠狠劈进了黑影的右肩,深可见骨!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令人头皮麻!
“啊——!”黑影出半声凄厉的惨叫,便被汹涌而出的鲜血呛住,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这两股巨力狠狠掼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名贵的波斯地毯,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漱玉轩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地上那濒死黑影喉咙里出的“咯咯”血沫声。
哑姑力竭地瘫软在圈椅里,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摊迅扩大的血迹,仿佛透过它,看到了二十年前梅林雪地上同样刺目的鲜红。那只泼出“春雪冻”的手,无力地垂落,指尖还在神经质地颤抖。
裴砚之面无表情地走到黑影身边,弯腰拔出自己的墨剑,乌沉的剑身滴血不沾。他脚尖一挑,将黑影蒙面的黑巾挑开,露出一张苍白、阴鸷、此刻因剧痛而扭曲的中年男人的脸。
“耶律宗奇…”裴砚之冷冷吐出这个名字,“金国南院‘海东青’的副统领。二十年了,追杀哑姑,寻找阴钥,就是你这条忠犬的使命?”他目光如冰锥,刺向那双充满怨毒和不甘的眼睛,“梅林血战的叛徒,是谁?”
耶律宗奇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出嗬嗬的、如同夜枭般的怪笑,眼神却飘向了瘫软在圈椅里的哑姑,充满了恶毒的嘲弄。
哑姑接触到那目光,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毒针刺中。积压了二十年的恐惧、痛苦、未能守护恩人周全的滔天愧疚,在这一刻被那恶意的目光彻底点燃、引爆!她喉咙里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枯瘦的手指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和胸口,仿佛要将那颗被痛苦灼烧的心脏掏出来!
“呃…啊…苏…苏…大…人…”破碎的音节终于从她痉挛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她猛地看向沈知白,眼中是濒死般的绝望和哀求,又猛地指向地上濒死的耶律宗奇,再指向自己,疯狂地摇头,最后,颤抖的手指,竟指向了雅阁之外,醉仙楼大堂的方向!
“是她!是那个唱曲儿的莺娘!”芸娘瞬间读懂了哑姑那绝望的手语和眼神,失声尖叫起来,“当年那个在梅林外唱‘折杨柳’引开部分守卫的歌女!是她告的密?!”
仿佛为了印证芸娘的话,楼下大堂,在最初的爆炸惊吓和混乱之后,一串清越婉转、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突兀的歌声,穿透了嘈杂的人声和地底沉闷的余震,袅袅飘了上来: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正是那二十年前梅林血战前夜,曾在樊州关隘军营附近反复吟唱的《饮马长城窟行》!
哑姑听到这歌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她浑浊的眼中爆出滔天的恨意,身体里不知哪里涌出的力气,竟猛地从圈椅里挣扎站起!她踉跄着扑向旁边一张散落着点心的矮几,一把抓起那碟被撞碎了一半的“牡丹饼”——那酥皮破碎、露出里面核桃松仁糖馅的精致点心。她看也不看,用沾满泪水和灰尘、缺了一指的手,狠狠抓起一把混合着酥皮碎屑和糖馅的黏腻之物!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哑姑如同疯魔,跌跌撞撞扑到那幅悬挂在漱玉轩墙壁上的《寒食帖》摹本前!苏轼那“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的苍劲墨迹赫然在目。
“嗬——啊!”哑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吼,将手中那把混合着核桃、松仁、糖霜、酥皮碎屑的“牡丹馅”,狠狠按在了《寒食帖》雪白的留白之处!黏腻的糖馅和油脂瞬间污损了珍贵的绢本。
“哑姑!”沈知白惊呼。
然而,哑姑的动作并未停止。她那缺了手指的手,因激动和用力而剧烈颤抖着,竟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唾液,被她猛地喷吐在刚刚按上糖馅的绢本污渍之上!
殷红的鲜血瞬间与琥珀色的糖馅、白色的酥皮碎屑、深褐色的核桃松仁交融、渗透!在琉璃珠光芒的映照下,那一片污浊混乱之中,竟有极细的、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着的糖霜颗粒和血珠,在绢丝纹理间迅游走、凝聚!
不过呼吸之间,一幅由鲜血、糖霜和油脂勾勒出的、狰狞而清晰的微缩地形图,赫然呈现在《寒食帖》的留白处!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几个扭曲的契丹文字,其中一个最大的标记旁,赫然画着一枚小小的、滴血的钥匙图形!
“云州…粮道…备用…钥匙…”少年乐师死死盯着那血糖地图,腕上的缠枝纹烙印灼热滚烫,他嘶声念出辨认出的契丹文,“金狗在云州大营…还藏了一把能开启虹桥地窖火药库的备用钥匙!”
此图一出,地上濒死的耶律宗奇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灰败。
裴砚之脸色铁青如铁:“好一个狡兔三窟!炸汴河是虚,毁根基是实,若虹桥不成,便以云州之粮为饵,诱我边军主力入彀,再用火药…好毒辣的连环计!”
“叮铃铃——叮铃铃——”
楼下,那莺娘的歌声未停,腕间银铃的响声却更加急促清脆,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穿透楼板,仿佛在传递着某种信号。
地底的震动陡然加剧!如同巨兽在疯狂撞击囚笼!整座醉仙楼都在呻吟,梁柱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灰尘簌簌而下。远处,隐隐传来虹桥方向百姓惊恐欲绝的哭喊和奔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