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浑浊的眼珠剧烈地颤动,喉咙里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破损的风箱。她布满皱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目光死死盯着沈知白掌心那半枚钥匙,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紧握的小包,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
“钥匙给我。”沈知白的手掌又向前递近一寸,琉璃珠的光晕在她掌心流转,映得那半枚铜钥边缘泛起一层微弱的、仿佛有生命般的暖光,“虹桥之下,是万千汴梁百姓的性命!也是苏大人和所有梅林忠魂,等待了二十年的昭雪!”
“嗬…啊!”哑姑出一声凄厉的短促嘶鸣,像是濒死野兽的哀嚎。她猛地摇头,花白的髻散乱,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捂住胸口,仿佛那里有无法愈合的创口在汩汩流血。二十年前梅林血夜的腥风,冰冷弩箭穿透恩人胸膛的闷响,滚烫的血溅在脸上的灼痛,还有怀中那冰冷铜钥和染血图纸带来的灭顶恐惧……瞬间将她吞噬。
“她不行!心魔太重!”芸娘急道,手中一枚银针在指间寒光闪烁,“沈姑娘,用针!刺她百会、神门,强行定魄!”
“不可!”少年乐师猛地按住芸娘的手腕,他腕上那缠枝纹的烙印此刻竟透出淡金微光,与琉璃珠光隐隐呼应,“烙印在动!这‘梅烙’……它在感应哑姑的情绪!强刺恐伤神魂!”他急促地看向沈知白,“沈姑娘,试试那个!苏大人留给你的……”
沈知白眼神一凝。她迅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打开盒盖,里面并非银针药物,而是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丝帕。帕子展开,上面并无字迹,只有几道极其淡雅、几乎难以察觉的墨痕勾勒出的梅枝轮廓。
她将丝帕轻轻覆在哑姑剧烈颤抖、紧攥钥匙的手背上。
“爹…”沈知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指尖抚过丝帕上那清瘦的梅枝,“您常说,‘梅魂非在形,而在骨中清’。这方‘无影梅’,是您用收集了十年的梅上初雪之水,调和松烟墨,在冬至子时呵气所绘。墨迹遇体温则显……”她引导着哑姑冰冷僵硬的手指,缓缓摩挲过那方丝帕。
奇迹生了。
哑姑粗糙的指腹下,那原本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墨痕,竟随着她指温的传递,一点点变得清晰、温润、鲜活起来!一枝虬劲的老梅在素帕上缓缓绽放,墨色清透,仿佛能闻到冰雪中那一缕幽冷的暗香。更奇妙的是,当哑姑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梅枝中段一处看似自然的弯折时——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脆无比的机括弹动声,从她紧握的油布小包中传出!
哑姑浑身剧震!她猛地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紧握的手。仿佛被那一声轻响和掌心丝帕上复苏的梅魂唤醒,某种深埋骨髓的记忆轰然决堤。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层层剥开那浸透了岁月和汗渍的油布。终于,一枚同样古旧、边缘磨损的铜钥碎片暴露在琉璃珠柔和的光芒下。其断裂的茬口,与沈知白手中那半枚,严丝合缝!
“成了!”阿青激动地低呼。
沈知白深吸一口气,将两半铜钥小心翼翼地拼合。断口咬合,出一声沉闷的“咔哒”,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完整的铜钥不过三寸,造型古朴,钥身布满了细密繁复的契丹阴刻符文,与方才茶肆墙壁上被硝石火烧出的灼痕图纹一模一样!
就在钥匙合拢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啪!”
一支淬着幽蓝暗光的袖箭,裹挟着刺骨的杀意,毫无征兆地穿透漱玉轩西侧糊着高丽纸的雕花窗棂!箭矢精准无比,直射向沈知白手中刚刚合拢的铜钥!
千钧一!
“小心!”裴砚之的折扇如一道玄铁屏风,间不容地在沈知白手前展开!“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扇骨上火星四溅,那支毒箭被狠狠格开,斜斜钉入铺着锦缎的地面,箭尾兀自嗡嗡急颤。
几乎同时,雅阁通往露台的珠帘被一股巨力撞得粉碎!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扑入,手中弯刀划出一道惨白的弧光,直劈哑姑脖颈!目标明确——灭口夺钥!
“贼子敢尔!”芸娘厉叱一声,身形如穿花蝴蝶般旋出。她手中并无兵刃,只在指尖拈着一根方才用来固定髻的、看似普通的凤头金簪。金簪在她指尖一旋一挑,竟精准无比地点在弯刀侧面力量流转最薄弱之处!
“叮!”
一声轻响,那势大力沉的一刀竟被这根纤细的金簪生生带偏,刀锋擦着哑姑的耳畔掠过,削断几缕灰白丝。黑影一击不中,毫不恋战,反手一刀横扫,逼退芸娘,另一只手如鹰爪般探出,再次抓向沈知白握着的铜钥!
“你的对手是我!”裴砚之冰冷的声音在黑影身侧响起。他弃了折扇,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通体乌沉、毫无光泽的短剑,剑身极窄,如一线墨痕,悄无声息地抹向黑影肋下!招式阴狠刁钻,逼得黑影不得不回刀自救。
刀剑相交,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两人身影在狭窄的雅阁内兔起鹘落,快得只余残影。案几上的时令点心被打翻,青团滚落,冰盏碎裂,牡丹饼精美的酥皮化作齑粉,二十四节气的精工细作瞬间狼藉。
“拦住他!是金狗的‘海东青’!”墨竹认出那诡异飘忽的身法,失声喊道,拔剑欲上。
“保护钥匙和哑姑!”沈知白当机立断,将合拢的铜钥紧紧攥在手心,琉璃珠的光芒瞬间收缩凝聚,如同一层薄薄的光盾笼罩己身。她迅退到哑姑身边,与持剑护在前方的少年乐师背靠背而立。
哑姑在剧烈的变故和杀意刺激下,浑浊的眼中竟爆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明与刻骨恨意。她死死盯着那与裴砚之缠斗的黑影,喉咙里出“嗬嗬”的、如同诅咒般的低吼,枯瘦的手指痉挛般地抓挠着圈椅扶手,留下深深的指痕。
“砰!”
雅阁紧闭的楠木大门被一股巨力从外撞开!木屑纷飞中,老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中竟提着一把沉重的劈柴斧,须戟张,双目赤红如血。
“狗贼!还苏大人命来!”老周嘶吼着,如同暴怒的雄狮,根本不顾自身破绽,抡起沉重的柴斧,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朝着那黑影的后心猛劈而下!这一斧,凝聚了二十年的悲愤与愧疚,势若奔雷!
黑影腹背受敌,裴砚之的墨剑如毒蛇封住他所有闪避角度,老周的柴斧又已挟着恶风劈到!生死一线间,黑影出一声尖厉的唿哨,身体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柔韧角度猛地一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心要害,柴斧的锋刃擦着他的肩胛骨掠过,带起一蓬血雨!
“呃!”黑影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未停。他借着裴砚之墨剑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身体如失去重量般向后飘飞,目标竟是——那扇被袖箭射破的窗棂!
“想走?”裴砚之眼神一厉,墨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乌光直刺黑影后心!
黑影仿佛背后长眼,回手一刀精准地劈在墨剑剑尖。“铛!”火星爆射。借这撞击之力,他度更快三分,眼看就要撞破窗棂遁入外面混乱的街市!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