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踉跄着追出两步,绣鞋踩过满地狼藉,却在触及帝王冷硬的背影时骤然停住。
月光将他的龙纹披风镀上银边,明明近在咫尺,却恍若隔着万里宫墙。
喉间翻涌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破碎的呢喃:
“皇上当真……要赶臣妾走?”
殿外的风卷着残叶扑进殿内,掀起她单薄的裙裾。
皇帝的脚步顿了顿,龙袍下摆扬起又落下,最终却没有回头。
这无声的答案让她双腿发软,扶着雕花门框才勉强站稳。
指尖触到冰凉的檀木,她忽然想起初入宫时,自己也是这样倚着宫门,满心欢喜地盼着帝王的青眼。
“娘娘!”
紫月从屏风后冲出来扶住她颤抖的身子,却被她攥得生疼。
“您的手在流血!”
葳蕤低头,才发现方才抓握门框时,被木刺扎进掌心。
猩红的血珠渗出来,滴落在月白罗裙上,像极了寒香见自缢那日,宫人们抬着草席经过时,拖曳在青砖上的血迹。
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
“紫月,你说皇上究竟是狠心,还是慈悲?”
不等侍女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多少人在这宫里求一生安稳而不得,他却要将我‘流放’去做个逍遥的太妃。”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让她愈发清醒。
“可我若真走了,赫舍里氏便成了无根之木,皇上既能敲打外戚,又能保我周全……好一个帝王权衡!”
只是没成想,皇上连退路都给我铺好了。”
她声音发颤,却带着奇异的释然。
“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是给赫舍里氏留的香火;三千里封地,足够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指尖抚过门框上雕刻的缠枝莲纹,那些曾经被她视作恩宠象征的繁复花纹,此刻竟像极了帝王设下的温柔牢笼。
“他要敲打外戚,却又怕伤了我。这世上除了他,再无人能将算计与情意,掺得这般叫人分不清真假。”
她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烛火在晨风里明明灭灭,映得妆奁中琳琅满目的珍宝都失了颜色。
那支皇帝亲赐的点翠凤钗还泛着幽蓝的光,记得初次侍寝后,他亲手将这支钗插在她鬓边,说这翠羽取自南海最珍稀的蓝羽雀,正如她是这后宫独一无二的明珠。
“娘娘,天快亮了。”
紫月捧着披风上前,却见主子伸手轻抚过墙上的鲛绡帐——这是波斯进贡的贡品,薄如蝉翼却冬暖夏凉,曾有多少个夜晚,她与皇帝在这帐中共饮葡萄美酒,谈诗论画。
那些耳鬓厮磨的情话,那些月下盟誓的炽热,此刻都化作绕指柔,却又狠狠绞着心尖。
她想起自己初封贵妃时,凤舆游街的盛况。
宫人捧着金册金印,一路撒着玫瑰花瓣,红墙黄瓦都成了衬托她风华的背景。
太后亲自赐下的九凤冠,十二扇珍珠屏,还有皇帝特命景德镇烧制的“葳蕤”款瓷器,哪一样不是旁人求而不得的尊荣?
可最让她难以忘怀的,是皇帝在御花园为她举办的生辰宴,满池荷花为她绽放,他说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爱妃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却不再是悲伤。
她笑自己曾经汲汲营营,为了恩宠,为了权势,殚精竭虑机关算尽。
如今才明白,皇帝给她的,早已超出了寻常妃嫔的奢望。
荣宠、地位、尊严,甚至是后路,他都一一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