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殿门口是内侍阎守懃。阎守懃道:“建公,官家已是醒转,请在偏阁中等候。”
章越问道:“官家这些日子可有言语,不是说不能说话吗?”
阎守懃道:“外廷传言不实。其实官家时有只言片语,如朕足跌头痛、我好孤寒之类。。。。。。只是不成整句。
章越颔首,步入偏阁。
檀香缭绕,章越透过雕花槅扇福宁殿主殿烛火通明,太医们的身影在窗纸上往来如梭。
不过章越不急又重新回到座位上。
等候了片刻,张茂则捧着拂尘入内:“太后宣建国公觐见。“
踏入正殿的刹那,浓重的药味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章越目光扫过殿内情形,但见帷帐被揭起,蔡确、章惇等宰执跪坐天子病榻东侧。
司马光、吕公着等居西,而御榻前跪着太子。
本该卧病的官家竟半倚在隐囊上,枯瘦的面容泛着些许潮红。
众宰执见章越入殿,有的心安,有的则不安。
章越见这一幕心底有数,目光再对上病榻上的官家。四目交对霎那,章越伏地垂泪道:“陛下!臣来迟了。”
但见章越言语恳切,高太后闻言举袖拭泪,向皇后更是掩面而泣。
章越侍奉三朝天子,更是元丰之宰相,他这一声陛下,令左右不免肝肠寸断。
正当章越伏榻落泪之际,张茂则趋前低声道:“好教建公晓得,官家今日醒转,先是道了一句六哥,然后言太字,怕我等不懂。又写了一字‘太’字降下指挥。老奴愚钝,不解圣意?”
章越不假思索地道:“圣意深远,写太字者,当然意在皇太子。”
话音方落,殿内落针可闻。
章越入殿将话茬子打开了,反正他现在不是现任宰相,有什么好担心的。
却见病榻上的官家微微点点头,浊泪纵横,又手指一旁太子勉强道了二字:“尧舜……”
蔡确立即率众宰执顿首道:“臣等谨奉诏,必辅太子成尧舜之君!”
官家闻言欣然,目光扫过群相后,艰难地用手点了点榻边坐具,道:“卿……”
但见官家点了点章越,这一声“卿“字出口,蔡确瞳孔骤缩,司马光白眉微颤,吕公着与章直交换眼色,章惇则攥紧了手中笏板。
“臣,遵旨。”
章越整肃袍服,在众目睽睽中端坐御榻之侧。
官家抬手青筋暴起的手背显得他用尽全部气力:“天下事,不入局则无用。卿素自固,朕本不敢相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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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每说半句便是一阵剧喘,却仍挣扎着续道:“……但太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
“朕不敢妄比尧舜,唯余两愿。。。”
“一愿踏破贺兰……收复燕云……”
“二愿新法……薪火相传……”
“今尽付与卿。。。辅我儿。。。了此夙愿!”
说完官家勉强抬起手来指向章越,太子在旁看着这一幕,哭泣不能自抑。
章越闻言大恸,双手托起官家之手,只觉得重若千钧。
章越额头叩在榻边道:“陛下将养龙体。臣愿效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官家闻言,浑浊的眼中忽现清明,两行热泪滚落锦衾。见此一幕,众宰执们无不流涕,左右宫人们见了无不抽噎饮泣。
压抑的抽噎声在梁柱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