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第一场雷阵雨来得猝不及防,铅云沉甸甸压着天际,转瞬便泼下倾盆雨。
我正蹲在槐树下收晾晒的槐花,竹匾里白莹莹的花瓣被雨珠砸得乱颤,慌忙用衣袖去拢,却见晏辰撑着油纸伞从雨幕里跑来。
他青衫下摆被雨水洇湿,鞋尖溅起的泥点噼里啪啦落在我月白裙角,像撒了把碎星子。
“你在这里!”他气息不稳,油纸伞骨撞在槐树虬枝上,发出闷闷的响。
没等我反应,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急切,往树根处拽:“你去年在这里刻过字,是不是?”
老槐树盘根错节,树根处的青苔被雨水冲刷,隐隐露出半块青石板。
我心猛地一缩,那歪扭的“晏”字,是阿楚用鲜血刻下的执念。
阿楚的记忆如尖刺扎进神经,去年我赶考落榜,在晏家祠堂罚跪三天,祠堂阴森的檀香味、膝盖抵着冰冷青砖的钝痛,都不如阿楚藏在记忆里的画面锥心——
她攥着银簪,跪在泥水里,雨浇透单薄的衫子,指腹被簪尖划破,血珠大颗大颗砸在石板上,混着雨水渗进石缝,像极了她在日记里写的“愿公子金榜题名,阿楚血祭此槐”,那抹暗红,是她藏了十年的、独属于我的虔诚。
“你用自己的血……”晏辰指尖发颤,擦过石缝沾了一手暗红,像是沾了阿楚的血,又像是沾了他自己这些年的愧疚。
他忽然狠狠攥住我的手腕,“你是不是傻?祈福而已,何必要伤自己?”
我想抽回手,阿楚的身体却僵成了泥塑。
记忆的潮水倒灌而来:那天我从祠堂出来,腿跪得发麻,满心都是落第的屈辱,抬眼看见槐树下跪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灰扑扑的衣摆、乱糟糟的发,我只当是哪个讨饭的乞儿,嫌恶地皱眉,让小厮赶走。
我那时怎么会想到,那是阿楚?
那个被我骂“脏东西别污了晏府地界”的人,正用鲜血为我祈愿,她仰头看我的眼神,该是怎样的绝望与疼?
“公子……”我舌尖像被蜜粘住,又涩又黏。“阿楚只是……只是想让公子高兴。”
雨丝顺着伞沿淌成水帘,模糊了眼前的人,可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比雷声更震耳。
晏辰忽然蹲下来,与我平视。
雨水顺着他玉冠流苏滴落,砸在石板的血字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你知不知道,你刻字的那天,我其实在围墙后看见了?”
“我看见你跪在泥水里,簪子在手上划了一道又一道,血把袖子都染红了,却还对着槐树笑。我当时觉得你痴傻,现在才懂……”
他猛地把我的手按在他胸口,隔着湿透的青衫,我摸到他滚烫的心跳,“这里面跳的,从来不是嫌弃,是我不敢承认的心慌!”
雷声在头顶炸响,油纸伞被狂风卷得翻了个面,骨碌碌滚到一旁。
雨直直浇下来,我浑身湿透,看着他眼底的自己——发丝凌乱贴在脸颊,脸颊被雨和泪洇得通红,嘴唇微微发颤,像只受惊的小鹿。
而他的目光落在我唇上,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我后颈的皮肤,带着烫人的温度:“你刻字时,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每划一刀,都在心里喊我的名字?”
阿楚的身体替我给出答案——眼眶瞬间红得要滴血,泪珠断线似的滚落,砸在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