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之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深知这其中的凶险。敌人如此狠辣果决,沈昭作为唯一的“饵”,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他想劝阻,想让她再等等更稳妥的时机。但当他看到沈昭紧握的拳头,看到她因极度愤怒和悲伤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到她眼中那份与父亲沈墨白如出一辙的、为真相和公义不惜粉身碎骨的执拗光芒时,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沉默着,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几秒钟死寂般的对峙,只有窗外哗哗的雨声敲打着神经。最终,他重重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他不再看她,大步走到床头柜前,拿起自己的摩托罗拉掌中宝,手指翻飞,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迅速输入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收件人:陈伯。内容只有一个冰冷的代号和一个时间点,那是他们预先约定的紧急行动信号。
“信息已发。陈伯会在外围策应。”裴砚之的声音恢复了刑警执行任务时的绝对冷静,但那份冷静之下,是紧绷到极致的弦,“沈昭,听清楚:无论发生什么,首要任务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坐标抛出后,立刻撤离到指定地点!其他一切,交给我和陈伯!明白吗?”
他的目光像两道探照灯,牢牢锁定沈昭,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磐石般的守护意志。那眼神沉重如山岳,压得沈昭心头一窒,却也像在惊涛骇浪中猛然抛下的锚链,让她狂跳的心脏奇迹般地沉静了几分。
沈昭迎着他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所有复杂的情绪——愤怒、悲伤、孤注一掷的决心,都被强行压入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沉淀为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她走到窗边,拉开背包,再次确认了那张画着钱塘江大桥和核心坐标的作文草稿纸,以及那支温润的紫毫笔。指尖拂过笔管,仿佛汲取着父亲跨越时空的勇气与力量。
窗外,雨幕笼罩下的香江,灯火迷离。倒计时的数字在远处巨大的广告牌上无声跳动,如同命运急促的鼓点。
风暴,已至。
***
翌日,雨歇。天空依旧阴沉,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回归庆典的气氛在官方层面愈发热烈,街头巷尾的红色横幅和旗帜被雨水洗过,颜色更加刺目。然而,在金融心脏地带的中环,一种无声的焦灼和压抑感,如同无形的瘴气,在交易广场巨大的穹顶下弥漫、发酵。
沈昭换了一件浅蓝色的棉质衬衫,依旧背着那个印着几何图案的双肩包,像一个被紧张气氛感染、前来感受市场脉搏的年轻学生,再次汇入交易广场的人流。她的心跳平稳,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目光却如同无形的蛛丝,悄然覆盖着整个沸腾的大厅。
电子显示屏上,恒生指数的走势图如同一条受伤的巨蟒,在红绿区域痛苦地挣扎、抽搐。每一次剧烈的下挫,都引来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粗重的喘息。穿红马甲的交易员奔跑的速度更快,吼声更加嘶哑,额头的汗珠滚落,也顾不上擦拭。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死死攥着几张交易单,盯着屏幕上暴跌的某只地产股,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完了…棺材本…棺材本啊…”他旁边一个穿着时髦、拎着LVNeverfull手袋的年轻女人,正对着小巧的诺基亚手机语速飞快:“抛!全抛!管它什么价!…什么?跌停板封死了?…干!”她狠狠掐断电话,昂贵的皮包被攥得变了形。
空气中那股金钱、汗水、焦虑混合的“焦糊味”更浓了。恐慌如同隐形的瘟疫,在人群的眼神和肢体语言中无声传递。
沈昭在靠近中央信息发布区的一个咨询台附近停下脚步。这里相对开阔,人流量大,且正对着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她拿出硬壳笔记本和一支普通的签字笔,假装浏览着咨询台上免费取阅的、花花绿绿的金融产品宣传册,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四周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电子屏上巨大的红色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敲在紧绷的鼓面上。沈昭的指尖冰凉,但握着签字笔的手却稳如磐石。她等待着那个稍纵即逝的混乱瞬间,一个足以掩盖她微小动作的噪音和视觉盲点。
机会,终于来了!
显示屏上,一只权重极大的蓝筹股毫无征兆地遭遇巨额抛单,价格瞬间如瀑布般直线下坠!巨大的红色跌幅数字如同血淋淋的伤口,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整个交易大厅瞬间爆发出海啸般的惊呼和骚动!人群下意识地涌向能看到那块屏幕的区域,咨询台附近出现了一刹那的拥挤和推搡!
就是现在!
沈昭的身体借着人群的推挤之力,自然地一个趔趄,手中的硬壳笔记本“啪”地一声掉落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几页纸张散落出来。她惊呼一声,慌忙蹲下身去捡拾。
这个动作无比自然,在混乱的瞬间毫不起眼。
然而,就在她低头、长发垂落遮住侧脸的刹那,她的右手如同灵蛇出洞,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张画着钱塘江大桥和核心坐标的作文草稿纸,被她以巧妙的手法从笔记本的夹层中抽出,借着身体和手臂的遮挡,精准而无声地塞进了咨询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供人丢弃废纸和传单的**开放式回收篓**!纸团混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宣传单页和废弃打印纸中,毫不起眼,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
动作完成,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沈昭迅速捡起自己的笔记本和散落的纸张,脸上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懊恼和歉意,在周围人尚未完全从大盘暴跌的震惊中回过神时,已悄然退后几步,迅速融入旁边涌向另一块显示屏的人流。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步伐平稳,呼吸均匀。她没有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那个毫不起眼的回收篓。
几秒钟后,一个穿着清洁工灰色制服、戴着口罩的身影推着垃圾车,慢悠悠地靠近了咨询台。他动作娴熟地清理着台面,然后弯腰,似乎很随意地将回收篓里的废纸一股脑倒进了垃圾车的大桶里。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毫无破绽。
沈昭的身影已消失在通往洗手间通道的人流拐角。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才敢大口喘息,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成了!坐标,已经按照预设的路径,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流通环节。这枚带着剧毒的鱼饵,已被投入了欲望沸腾的浑水之中。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嗅觉灵敏的“饕餮”,循着这诱人的“腥味”,自己浮出水面。
她拿出摩托罗拉掌中宝,屏幕一片沉寂。裴砚之和陈伯,此刻想必也如同绷紧的弓弦,在各自的方位,等待着猎物的动静。
交易大厅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通道之外,只剩下她自己如鼓的心跳。风暴的中心,此刻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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