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瘦子失声叫了出来,被阿毛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捂住嘴,但眼睛瞪得溜圆。三十块的东西转手就能卖一百五?这简直是抢钱!
阿毛的心脏也怦怦直跳,他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听我爸提过一嘴,说厂里有人买了那个东西,发财了?但具体……”
“我需要人手。”沈昭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阿毛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让阿毛瞬间感觉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你,还有你认识的、靠得住、手脚麻利、胆子够大的人,去弄堂里收。”
她顿了顿,看着阿毛眼中骤然燃起的、混杂着贪婪和野心的火焰,继续道:“用你们的零花钱,或者家里能‘借’出来的钱。二十块收一本,有多少收多少。收到的,交给我。每收一本,我给你们五块辛苦费。本金,最后还你们。”
五块一本!阿毛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迅速盘算着:自己平时省下的零花、过年攒的压岁钱,加上死皮赖脸从奶奶那儿磨来的……凑个百八十块不成问题!要是能收个三四本……那就是十几二十块的纯利!比他爸一个月给的零花钱还多!胖子瘦子也激动得呼吸粗重,眼睛放光。
“昭姐!您放心!”阿毛猛地一拍胸脯,湿漉漉的校服拍得啪啪响,脸上满是豁出去的狠劲和谄媚,“这事儿包在我们身上!我们兄弟几个别的本事没有,在附近几条弄堂里人头熟!谁家有闲钱买了那玩意儿,我们一准儿给您打听出来!保证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是啊昭姐!”胖子也赶紧表忠心,“我舅妈就在纺织厂,她们厂工会好像发过通知……”
“我……我表叔在工行门口看自行车,他肯定知道谁在收!”瘦子也抢着说。
沈昭看着眼前这三张被雨水和兴奋刺激得微微发红、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和贪婪的脸。这就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的第一批“班底”,一群稚嫩、粗糙、充满市井气息的“草台班子”。但没关系,只要用得好,草莽也能成事。女帝用人之道,首重其“用”,而非其“形”。
“很好。”她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记住,低调,动作快。消息传开,价格会涨。”
“明白!明白!”阿毛三人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昭姐,”阿毛搓着手,又凑近一步,脸上堆着笑,压低声音,“那本金……要是我们几个凑不够,您看……能不能先……从您这儿支点?赚了钱我们马上还!加倍还!”
沈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贪婪,但尚在可控范围。她没说话,只是再次把手伸进书包夹层,又抽出了两张蓝色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省着用。”只有三个字。
阿毛双手接过那两张崭新的、带着油墨味的钞票,感觉指尖都在发烫。他小心翼翼地揣进贴身的裤兜里,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昭姐!您真是……真是我们亲姐!您放心!我们要是办砸了,提头来见!”
沈昭不再理会他们的赌咒发誓,目光重新投向棚外滂沱的雨幕。雨水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汇成浑浊的水流,打着旋儿流向低洼处。她小小的身影在昏黄的棚灯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像一杆插在泥泞中的标枪,透着一股难以撼动的沉静。
时间在雨声和偶尔路过的自行车铃声中悄然流逝。阿毛三人蹲在雨棚角落,一边小口嘬着冰凉的橘子水,一边兴奋地低声讨论着行动计划,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像发现了金矿的土拨鼠。沈昭只是安静地站着,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属于帝王的锐利和筹谋。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深处,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被风雨声割裂的呵斥和肉体撞击的闷响。
起初,阿毛他们并未在意,沉浸在发财大计的亢奋中。但很快,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带着暴戾和凶狠。
“……姓陆的!你他妈活腻歪了?敢欠‘大富贵’的钱不还?”
“今天不把钱吐出来,老子卸你一条腿!”
“打!往死里打!”
紧接着,是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声,还有身体重重撞在墙壁上的钝响。
阿毛三人停止了交谈,脸上兴奋的红潮褪去,换上一种街头少年对暴力冲突本能的警惕和一丝事不关己的冷漠。胖子缩了缩脖子,往棚子里面挪了挪。瘦子探头探脑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嘴里嘀咕:“又是放印子钱的在打人……晦气。”
沈昭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闷哼声……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几乎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步踏出简陋的雨棚,冰冷的雨水瞬间再次浇透了她单薄的校服。她没有丝毫犹豫,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打斗和咒骂声,径直走向声音来源的巷子深处。
“昭姐?!”阿毛惊叫一声,和胖子瘦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和不解。那里面可是放高利贷的打手!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昭姐再厉害,也只是个学生啊!但沈昭已经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中。阿毛一咬牙,把刚揣进兜里的两张百元大钞又往里塞了塞,低吼一声:“抄家伙!跟上昭姐!”说着从旁边废弃的课桌椅堆里抽出一根断裂的桌腿。胖子和瘦子也慌忙找了两根木棍,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巷子越走越深,光线愈发昏暗。两侧高耸的旧墙在雨幕中投下浓重的阴影。打斗声就在前面一个堆满废弃木箱和破箩筐的角落。
只见三个穿着花衬衫、胳膊上纹着青红刺青的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墙角的人影拳打脚踢。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灰的廉价衬衫,此刻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迹。他双手死死抱着头,身体痛苦地弓着,承受着雨点般落下的拳脚和污言秽语的辱骂。
“操你妈的!装死是吧?”
“陆沉舟!别以为躲到这儿就没事!大富贵哥说了,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今天不交钱,就让你尝尝三刀六洞的滋味!”
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打手狞笑着,从后腰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弹簧匕首,在指间熟练地挽了个刀花,猛地朝地上那人的大腿扎去!
就在刀锋即将刺入皮肉的刹那——
“住手!”
一个清冽、冰冷,甚至带着一丝稚嫩,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雨声和打手的叫骂,清晰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