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傀儡术复现亡者记忆。"女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二十年前吐鲁番峡谷里,先帝派去的根本不是使团。。。"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溢出的鲜血竟带着细碎的金粉。裴砚之这才注意到,她发间十二旒玉藻冠的丝线正一根根断裂,坠落的玉珠在青砖上弹跳时,每一颗都映出不同的血腥画面——全是皇城司暗卫被处决的场景。
观星台下的傀儡使者突然齐声诵念起于阗咒语。他们的声波震碎了浑天仪最外层的赤道环,青铜碎片暴雨般砸落。裴砚之挥剑格挡时,一块刻着"鬼宿"的碎片擦过他脸颊,带出的血珠竟悬浮在空中,与女帝咳出的金粉逐渐融合成小小的星图。这微型星图旋转着落入沙盘,原本静止的血影突然沸腾起来,化作一条血龙直扑傀儡使者。
血龙穿透第一个使者胸膛时,裴砚之看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画面:那漆黑骨骼的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鲜活的人类心脏,表面布满与金箔文字相同的咒文。更可怕的是,心脏主动脉上缠着半截缂丝——正是女帝刚才收回袖中的那种。
"原来如此。。。"女帝染血的手指抚上剑柄,"当年被先帝灭口的暗卫,心脏都成了咒术容器。"她的剑锋突然转向裴砚之,"裴卿可知,为何你父亲被处决那日,刑场的雪是热的?"这个尘封二十年的细节像闪电劈开记忆,裴砚之终于想起,当时融雪的不仅是父亲的血,还有刑台下埋着的、上百具仍在跳动的心脏。
傀儡使者的咒语声陡然拔高。长安城各处的钟声突然变调,最终汇成《礼记》中记载的"丧钟四十九响"。裴砚之怀中那半片缂丝突然发烫,他扯出时发现,浸透父亲鲜血的金线正游蛇般自行拆解重组,最终绣出一行新的于阗文。女帝见状突然大笑,笑声中她一把扯开龙袍前襟——心口处赫然是同样的文字烙印。
"荧惑守心时,星图会自己补全。"她将尚方宝剑掷给裴砚之,"现在你该明白,为何朕登基第一年就重修了观星台。"剑身映出的寒光里,裴砚之看到浑天仪裂开的底座下,露出半截刻满星象的青铜柱。那是《周髀算经》记载的"天枢仪",传说能推演千年星变,却在汉武帝时就已失传。
最后一个傀儡使者倒下时,他破碎的胸腔里滚出一颗完整的心脏。那心脏在青砖上弹跳三下,突然展开成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上面用金粉绘制的,正是完整的西域三十六国兵力部署图。而图卷角落的朱砂印鉴,分明是裴砚之再熟悉不过的——父亲担任皇城司指挥使时用的私章。
夜风卷着燃烧的缂丝碎片掠过观星台,每一片火光明灭间,都映出更多触目惊心的真相:女帝寝殿的龙床下埋着七具婴孩骸骨、瓜州烧荒的烟雾里藏着淬毒箭阵、吐鲁番峡谷的岩壁上刻着用血写就的《推背图》第四十三象。。。当最后一片灰烬飘落在裴砚之肩头时,他忽然听到地底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观星台的地砖开始以北斗七星的排列方式逐块下陷,露出下方幽深的青铜甬道。甬道两侧的鲛人灯次第自燃,照出壁上密密麻麻的星象刻痕——每一道刻痕里都嵌着半凝固的血珠。
女帝拾起那颗人皮心脏,将它平铺在甬道入口。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人皮上的金粉线路突然流动起来,顺着青铜壁上的血珠轨迹蔓延,转眼间就形成了一张立体的星图投影。投影中心浮现出长安城的微缩影像,而城外三十六处关隘的位置,正对应着西域地图上的军事据点。
"这才是真正的《甘石星经》。"女帝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你父亲用三百暗卫的性命,换来了这张活体星图。"她突然抓住裴砚之的手按在青铜壁上,那些血珠竟像活物般攀上他的手指。当第一滴血珠渗入皮肤时,裴砚之的视野骤然扩展——他同时看到了长安城的万家灯火、西域沙漠的月牙泉、南海的巨浪滔天。
傀儡使者的残骸突然剧烈震颤,漆黑的骨骼自动拼接成完整的骨架。更可怕的是,那些散落的人皮碎片像被无形的手缝合,转眼就重新覆上骨架。复活的使者们跪成一圈,胸腔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心跳声,节奏竟与浑天仪转动的咔嗒声完全同步。
女帝的龙袍无风自动,十二旒玉藻冠彻底碎裂。坠落的玉珠在甬道里弹跳碰撞,每一颗都炸开成血雾,雾中浮现出裴砚之从未见过的画面:先帝在密室里用金针刺入婴儿卤门、皇城司地牢的墙壁里嵌着仍在蠕动的内脏、吐鲁番峡谷的流沙下埋着会呼吸的青铜人俑。。。
"看明白了吗?"女帝染血的手指划过裴砚之的剑锋,"从汉武帝铸造天枢仪开始,历代帝王都在用活人祭祀星轨。"她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生生撬开青铜壁上的一块星象砖。砖下露出的暗格里,蜷缩着个浑身刻满星图的侏儒——那竟是本该在十年前病逝的钦天监正使。
侏儒睁眼的瞬间,长安城所有的更鼓同时停摆。裴砚之怀中的缂丝残片突然飞出,与女帝龙袍内衬的碎片在空中拼接,最终形成完整的《推背图》第四十三象。图卷展开时,观星台顶部的二十八宿铜像齐齐转头,眼眶中射出金光汇聚在图卷上,映出一行小篆:"荧惑蚀心日,亡者归来时"。
地底传来的齿轮声越来越响,甬道深处缓缓升起九尊青铜鼎。每尊鼎里都盛着浓稠的血浆,表面浮动着星象倒影。最中央的巨鼎突然裂开,露出里面浸泡着的、与女帝容貌完全相同的少女尸体。尸体心口插着的,正是裴砚之父亲当年使用的雁翎刀。
"现在你该知道。。。"女帝的声音突然变成双重音调,"为何朕能预知西域叛乱,为何皇城司暗卫永远杀不完。"她的皮肤开始透明化,露出体内流动的金色血液。那些血液形成的脉络,与浑天仪上的星轨分毫不差。
裴砚之的剑突然脱手飞出,自动刺入中央巨鼎的少女尸体。当剑尖触及心脏的刹那,长安城所有的水井同时喷出血雾。血雾中浮现出无数模糊的人影,他们穿着历代禁军的服饰,天灵盖上都嵌着半片金箔。这些人影朝着观星台方向跪拜时,裴砚之终于听清他们重复的低语:"恭迎星主归位"。
女帝的身体已经完全透明化,变成由金色星轨组成的人形。她伸手触碰裴砚之的眉心时,西域地图上的所有城池突然亮起血红光芒。龟兹城的位置浮现出裴如海被处决的幻象,而疏勒城的投影里,赫然是年轻时的女帝在岩壁上刻下咒文。
"你父亲当年发现的秘密。。。"星轨女帝的声音直接在裴砚之脑海中响起,"是汉武帝用天枢仪将华夏龙脉与星象绑定。每代帝王都在用活人祭祀维持这个系统,而西域叛乱的真相。。。"她的声音突然被鼎中少女尸体的尖笑打断。那具尸体竟然睁开了眼睛,瞳孔里旋转着完整的紫微垣星图。
观星台突然开始崩塌。坠落的青铜碎片在半空中组合成新的浑天仪模型,而地底升起的九鼎则排列成九宫格。当最后一块砖石落下时,裴砚之看到自己站在完整的星图中央——他的影子与星轨女帝完全重合,而脚下浮现的卦象,正是《周易》中最凶险的"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西域地图上的血光突然暴涨,化作实质性的血浪淹没了观星台废墟。在灭顶前的瞬间,裴砚之看到血浪中浮沉着无数熟悉的面孔:父亲、副将、暗卫同僚。。。他们的天灵盖都敞开着,里面不是大脑,而是缓缓转动的微型浑天仪。
当血浪吞没裴砚之口鼻时,他尝到了二十年前刑场热雪的味道。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的手自动握紧了剑柄——那上面不知何时缠满了从九鼎中伸出的、带着体温的缂丝。丝线上用血绣着的于阗文终于清晰可辨:"星轨即命轨,亡者即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