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并非沉默,并非无力。她早已在那无数流传于世、被各方势力争抢甚至毁坏的名画之中,悄无声息地藏下了一把把足以斩断一切贪腐枷锁、劈开一切阴谋迷雾的利刃!只待东风起,只待春雷动,利刃便会破匣而出,涤荡乾坤!
泉州港的滔天巨浪与冲天火光,不过是这场席卷帝国、由女帝亲手掀起的肃贪风暴,一个宏大而残酷的序章。
---
紫宸殿内,熏香袅袅,将清晨微凉的空气染上几分暖意与宁和。巨大的落地琉璃窗外,晨曦的金辉泼洒进来,为殿内华贵的陈设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女帝沈知白并未身着沉重的朝服,仅以一袭月白云锦常服,闲适地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木贵妃榻上。她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白玉镇纸,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上面精细的螭龙纹路,目光却投向窗外遥远的天际,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那片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海港。
殿门无声地滑开,内侍省大太监高无庸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趋步而入,在距离御榻十步之处恭谨地伏下身:“启禀陛下,靖海将军裴砚之、海舶司提举林墨棠殿外候旨。”
“宣。”沈知白头也未回,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听不出喜怒。
沉重的殿门再次开启。裴砚之与林墨棠,两位刚从泉州炼狱归来的重臣,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步履沉重地踏入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裴砚之的玄铁重甲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干涸黑的血污,林墨棠则脸色苍白如纸,肩肋处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行走间明显带着强忍的痛楚。两人在御阶下撩袍跪倒,甲胄与地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臣裴砚之(林墨棠),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沈知白这才缓缓转过身。晨曦勾勒出她精致却带着不容侵犯威仪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凤眸平静地扫过阶下风尘仆仆、伤痕累累的臣子。她的目光在林墨棠渗血的肩肋处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免礼。赐座。”声音依旧平淡。
内侍搬来锦墩。裴砚之谢恩后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林墨棠则因伤势,动作略显迟缓,坐下时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泉州之事,朕已知晓。”沈知白开门见山,指尖轻轻敲击着白玉镇纸,“说说看,你们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她的目光落在裴砚之身上。
裴砚之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回陛下!泉州一案,绝非寻常走私!臣亲眼所见,《墨龙图》残片指引航道,《清明上河图》显化港区密道,《千里江山图》瀑流冲刷历年亏空,《韩熙载夜宴图》喷吐空白官凭,《步辇图》焚毁太师祖茔地契,《富春山居图》幻象峡谷内藏倒卖军械账目,《听琴图》揭露礼部科举舞弊,《女史箴图》映照六部深夜运赃,《瑞鹤图》血书天网,《万寿图》朝笏化枷锁罪证!”他一口气报出十幅名画及其引的异象,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战场归来的杀伐之气,“臣斗胆断言,此乃一场精心策划、直指我朝根基的惊天大案!涉案之广,上至六部九卿,边关大将,下至州府胥吏,皇商豪强!其罪滔天,其心可诛!”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显是激愤难平。
沈知白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裴砚之所述,不过是些早已了然于胸的旧事。待裴砚之言毕,她的目光转向脸色苍白的林墨棠:“林卿,你呢?你肩上的弩箭,还有那枚螭龙玉佩,又告诉了你什么?”
林墨棠忍着伤痛,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陛下明鉴!臣所中之箭,箭簇缠绕《墨龙图》残片,其上显露之海防密图,与陛下登基之初亲绘之水师布防图,分毫不差!此图乃绝密,非陛下亲信不可得!螭龙玉佩碎裂,化《虢国夫人游春图》,光带直指紫宸,沿途显化涉案重臣面容!更有那‘三色蛟’海盗的保命焰火信号,竟被用于调虎离山,掩护其焚烧永丰仓之阴谋!”他顿了顿,艰难地喘息了一下,抬起头,眼中带着洞悉一切的明悟与深深的敬畏,“臣以为,泉州非战场,乃棋局!所有名画,皆是陛下布下之‘活账本’!所有异象,皆是账本感应气机、汇聚铁证之显化!所有涉案之人,其贪墨之迹、密谋之私,皆被画魂拓影,无所遁形!此案,非臣等破获,实乃陛下运筹帷幄,以泉州为炉,以名画为引,以贪腐为薪,行……行那乾坤再造、刮骨疗毒之举!”
林墨棠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裴砚之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充满了震惊,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恍然和敬畏。原来如此!原来泉州港那惊天动地的混乱与厮杀,那无数匪夷所思的异象,都只是眼前这位年轻女帝庞大棋局中早已设定好的环节!他们浴血拼杀,他们惊骇欲绝,他们以为自己现了惊天阴谋,却不知自己只是女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劈开的是她早已锁定的目标!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熏香袅袅上升的细烟,在晨曦中无声地变幻着形状。
沈知白终于微微扬起了唇角。那笑容极淡,却带着洞察一切、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和一丝冰冷的锋锐。她缓缓起身,雪白的衣袍如水般垂落。她走到御案前,案上早已铺开了一幅尚未完成的画卷——正是那幅由林墨棠鲜血在望海楼顶绘就的《瑞鹤图》的摹本。
“林卿说得不错,却也不全对。”沈知白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清晰无比。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画中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这些画,不仅仅是账本。”她的指尖停留在仙鹤那修长尖锐的喙上,那里正叼着一枚小小的、由朱砂点染而成的户部印章印记。
“它们,更是枷锁。”沈知白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金铁交鸣,“是朕的外祖父,睿宗皇帝,留给朕……留给这个摇摇欲坠的江山,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枷锁!”
她猛地抬眼,凤眸之中精光暴涨,那目光穿透了时空,带着无尽的追忆与决绝的意志,直刺阶下两位重臣的心底!
“睿宗皇帝,朕的外祖父,一生痴迷丹青,尤爱搜罗历代名迹。世人只道是帝王雅好,却不知……”沈知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沉重,“他晚年,早已察觉朝堂贪墨成风,蠹虫丛生,国库空虚,边备松弛!然积弊已深,牵一而动全身!他更知自己子嗣不昌,唯一爱女,即朕的生母端慧长公主,又体弱早逝。皇位,终将落于旁支之手。”她的话语,如同揭开一段尘封的、充满无奈与悲壮的秘辛。
“于是,在生命的最后十年,睿宗皇帝假借修缮内府旧藏之名,暗中召集了当时最顶尖的画师、最隐秘的机关术大师、最忠诚于皇室的秘术传承者!”沈知白的手指划过画中仙鹤洁白的翎羽,动作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他们以秘传的‘留影拓魂’之术为基,以精绝的机关消息为骨,将一批批记录着关键亏空、可疑交易、重臣把柄的‘活账’,巧妙地藏入一幅幅传世名画的夹层、印鉴、甚至颜料之中!画圣吴道玄的《墨龙图》藏海防与漕运之秘;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隐市井暗道与官商勾结;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锁天下赋税亏空;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记空白官凭流向;阎立本的《步辇图》录勋贵田产侵占;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隐兵械盗卖;周文矩的《听琴图》藏科举黑幕;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映六部贪赃;赵佶的《瑞鹤图》则网罗中枢重臣之私印罪证……”
女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裴砚之和林墨棠的耳边!一幅幅他们亲眼目睹显化神异的名画,此刻被赋予了更加沉重、更加惊心动魄的内涵!这哪里是画?这分明是睿宗皇帝以毕生心血、以无上秘术,为后世之君锻造的、悬在贪官污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嵌入帝国肌体的示警符和自毁装置!
“这些‘活账画’,”沈知白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被睿宗皇帝以赏赐、修缮、甚至‘意外’流落民间等种种方式,巧妙地散入朝堂重臣、勋贵世家、乃至皇商巨贾之手!如同将一颗颗致命的种子,埋进了帝国最腐败的土壤深处!它们如同沉睡的忠魂,静待能唤醒它们、敢使用它们的新君出现!它们记录着每一个经手者的贪欲,它们感应着帝国气运的衰颓,当贪墨累积到动摇国本、当阴谋足以倾覆社稷之时……”
女帝的指尖猛地按在《瑞鹤图》中心那铁画银钩的“天网”二字之上!
“便是枷锁显形,天网收束之时!”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无可置疑的威严,“泉州港的暴雨,私盐船的异动,海盗的信号,乃至那支射向林卿、带着《墨龙图》残片的弩箭……不过是这些沉睡多年的‘画魂’,感应到朕亲临泉州(通过螭龙玉佩触动机关),感应到贪腐已触及引爆的临界点,而自行启动的连锁反应!是它们,在向朕示警!在向朕提供斩断枷锁的利刃!朕,不过是顺应了外祖父留下的遗志,借势而为,推波助澜,将这腐朽的脓疮,彻底挑破!”
真相如同最猛烈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紫宸殿!裴砚之和林墨棠早已听得心神剧震,冷汗涔涔!他们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名画残卷能自动记录罪证,能显化异象,能指引方向!原来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那位早已龙驭上宾、却为帝国留下后手的睿宗皇帝!而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帝,竟以一己之力,洞察了这跨越两代的惊天布局,并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这血淋淋的盖子!
“陛下……”林墨棠声音哽咽,不知是因伤痛还是震撼,“睿宗陛下深谋远虑,为江山社稷计,用心良苦!臣……万死难报!”
裴砚之更是重重叩,甲胄撞击金砖:“陛下圣明!洞察先机,借画魂之力,行雷霆手段!臣等愚钝,愿为陛下手中利刃,斩尽天下蠹虫!”
沈知白看着阶下两位心腹重臣,眼中的冰寒稍敛,却依旧深邃如渊。她缓缓走回御案后,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在看着那些正带着如山铁证飞向各州府监察御史衙门的“活账画”。
“枷锁已显,利刃已出。”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足以令山河变色的力量,“这朝堂积弊三十年的坚冰,是时候,彻底打破了。传旨——”
“命玄鸟卫持‘画魂引’,分赴各道,接收‘活账画’所携铁证!”
“命三司会审,凡涉案官吏,无论品阶勋爵,即刻锁拿,依律严惩,不得姑息!”
“昭告天下,泉州一案,乃肃贪之始!朕将以先帝所遗之画为枷,以万民所期之愿为刃,廓清朝野,再造乾坤!”
“自今日起,日月所照,皆为明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的声音在紫宸殿中回荡,如同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一个新时代的开启。殿外,阳光正好,穿透云层,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肃杀而新生的金色光芒之中。那些飞向四面八方的名画残卷,仿佛也沐浴在这金光之下,带着沉重的枷锁与锋利的裁决,扑向它们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