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的眼中瞬间涌上浓重的痛色,嘴唇哆嗦着:“被抓了……就在司天监后街……他为了引开追兵,故意……故意被少卿的人围住了……”老管家哽咽了一下,从怀中颤抖着掏出一方折叠的、已然被暗红血迹浸透大半的丝帕,“但……他们在搜他身时……现了……现了这个……”
沈知白颤抖着手接过那方丝帕。熟悉的质地,熟悉的触感……她猛地将其展开——正是那日在梅园,裴砚之用来为她擦拭指尖朱砂的那方!帕角,一个用银线绣成的小小的“沈”字,在月光下,在她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针脚熟悉得令她心碎——那分明是她母亲生前最常用的、独特的回针绣法!
“这……这怎么可能?!”沈知白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方染血的丝帕,仿佛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母亲早逝,她亲手绣制的物品,理应都随着她的棺椁,长眠于地下了才对!这方帕子……怎么会出现在裴砚之身上?!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
老管家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混合着愧疚、不忍和一种终于要面对真相的沉重:“小姐……老奴……老奴一直没敢告诉您……怕您承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秘密:“裴砚之……裴大人……他其实是……是老爷生前收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十二年前……玉门关事变前夕……老爷……老爷预感大祸临头……秘密派他……带着至关重要的东西……星夜兼程回京报信……他这才……这才侥幸逃过了那场大火……”
轰隆——!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沈知白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眼前碎裂、重组!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惑、所有裴砚之那些看似突兀却又透着古怪熟稔的举动——他手臂上那父亲的诗句!他对沈家密码的熟悉!他对父亲死因近乎偏执的调查!他对她若有似无的保护和引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不是敌人,他是父亲托付了最后信任的人!他是她的师兄!是这世上,除了老管家外,唯一还与她父亲有着深刻羁绊的人!而他此刻……身陷囹圄,生死未卜!
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扶着窗棂才勉强支撑住身体。震惊、恍然、迟来的信任、以及更深的、如同海啸般的悲痛和担忧,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攥紧了手中那方染血的丝帕,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黑,却仿佛还残留着裴砚之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掌心。
“他……他被关在哪里?”沈知白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但其中的坚定却如同淬火的钢铁,不容置疑。
老管家痛苦地摇头,浑浊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姐!您不能去!那是龙潭虎穴!当务之急……是破解《天工谱》!老爷生前……不止一次对老奴说过……唯有找到‘梅魄’……唯有它……才能洗刷他蒙受的……不白之冤!才能告慰那些枉死的英魂啊!”他的声音充满了悲怆和恳求。
沈知白紧紧攥着那方染血的丝帕,指尖用力到白。裴砚之临别时那灼热的低语再次在耳边回响:“……带着羊皮纸和……你腰间的玉坠……”她猛地低下头,颤抖着解下那枚贴身佩戴了十二年的白玉坠。在窗外透进来的、冰冷的月光下,这枚原本温润剔透的白玉,内部竟隐隐浮现出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蜿蜒流动的……血红色丝络!如同寒冬梅枝中奔涌的生命之血!
“梅魄现……”她喃喃自语,看着玉坠中那奇异的“血脉”,一个模糊的、惊心动魄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滋生。
“备马车,”沈知白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迷茫、恐惧、悲伤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那光芒如同寒夜中骤然点燃的星火,“现在!我们去地窖!”
老管家还想劝阻,却在对上她眼神的瞬间,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那眼神,像极了当年面对强敌、慨然赴死的沈青阳!
沈知白不再多言,迅转身。她将羊皮纸再次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感受着那冰凉而沉重的触感。接着,她利落地换上一套深色的男子劲装,长束起,掩去所有属于“沈待诏”的柔美。最后,她打开书桌最隐秘的暗格,取出了一个小巧的木匣。匣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三粒梅核——它们并非寻常的褐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凝固血液般的赤红色!这是她在整理父亲书房遗物时,于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现的。
画院的地窖,阴冷、潮湿,弥漫着陈年画具颜料和尘土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霉味。沈知白举着微弱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勉强照亮脚下布满苔痕的石阶和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废弃画框、霉的画布。按照裴砚之暗示的方向,她在西南角冰冷潮湿的墙壁上,一寸寸地摸索着。指尖划过粗糙的石壁,沾染上冰冷的湿意和滑腻的苔藓。
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一块与其他石头触感迥异的凸起!坚硬、光滑,带着金属的微凉。
她毫不犹豫,用尽全力按了下去!
“咔……嚓……”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黑暗吞噬的机械转动声响起。面前的石壁,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深不见底的幽暗洞口!一股更阴冷、更陈腐、带着铁锈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知白与老管家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和决然。她深吸一口地窖中冰冷的空气,毅然举着油灯,率先踏入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隧道。
隧道狭窄而漫长,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敲在心头。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空气也变得开阔了些许。
隧道尽头,豁然开朗,是一个圆形的石室。石室中央,一个奇异的装置吸引了沈知白全部的注意力——一个古朴的青铜底座上,稳稳托举着一个透明纯净的水晶球。水晶球内部,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悬浮着三枚小巧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薄片!它们以一种极其玄奥的轨迹排列着,赫然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这是……”沈知白惊疑不定地靠近。
“星晷仪。”一个极度虚弱、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声音,从石室最黑暗的角落里传来。
沈知白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猛地转身,手中的油灯剧烈地晃动起来,昏黄的光晕颤抖着,终于照亮了角落里的景象——
裴砚之!
他如同一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被粗重的、带着斑斑锈迹的铁链死死锁在冰冷的石壁上。那身玄色的劲装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板结,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皮肉翻卷,有的还在缓慢地渗出暗红的血珠。他的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布满了血痂,额被冷汗和血污黏在脸上。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躯体上,那双眼睛却依然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不肯熄灭的星辰,穿透黑暗和血污,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执拗,直直地、定定地望向她……手中的那枚白玉坠!
“你……你怎么会……”沈知白的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震惊和心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踉跄着扑过去,油灯的光颤抖着照亮他身上的累累伤痕,每一道都像割在她自己身上。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裴砚之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却牵动了伤口,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极其费力地抬起那只伤痕累累、微微颤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指向石室中央那座神秘的水晶星晷仪,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玉坠……放上去……凹槽……”
沈知白顺着他的指引看去,果然,在那青铜底座的中央,有一个形状大小与她腰间玉坠完全吻合的凹槽!
没有丝毫犹豫,她颤抖着手,解下那枚温润中透着诡异血丝的白玉坠,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了凹槽之中。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