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五年正月初六,汴京城年节的喜庆尚在,刑部诏狱深处却弥漫着与节日格格不入的阴冷肃杀。
三法司会审,因案情重大,地点设在刑部戒备最森严的鞠院。
御史中丞邓绾端坐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左右两侧分别是刑部侍郎李定、大理寺少卿蔡确。
三人皆着常服,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与不耐——年节休沐被生生打断,从暖榻被拉到这阴森地牢,任谁心里都憋着一股邪火。
更让他们烦躁的是,来之前吕惠卿的耳提面命:务必“稳妥”审理,不可严刑逼供,更要设法拖慢进程,将影响控制在“私仇”层面,绝不能坐实辽国官方指使,以免引发国战,干扰新法大局。
鞠院角落,黄忠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特设的椅子上,这是皇帝特旨,许他“旁观”但不许“置喙”。
他身后半步,站着皇城司指挥使赵书双,代表皇帝“观摩”审讯全程,眼神锐利如鹰隬。
堂下,三名辽国死士——影枭、影爪、影刺,被沉重的铁链锁着,形容枯槁,面色青灰,浑身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涕泪横流,眼神涣散中带着一种病态的、近乎疯狂的渴求。
罂粟壳粉的毒瘾,已如跗骨之蛆,彻底摧毁了他们钢铁般的意志。
“堂下人犯,报上名来!受何人指使,潜入汴京,行刺朝廷命官、惊扰皇后凤驾、杀害皇亲国戚?从实招来!”
邓绾一拍惊堂木,声音带着官腔的威严,却也透着一丝例行公事的敷衍。
他心中笃定,这些训练有素的死士,绝不会轻易开口,正好借机拖延。
然而,出乎所有新党官员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我说!我说!快给我……给我仙烟!”
影刺最先崩溃,他猛地向前一扑,铁链哗啦作响,涕泗横流地嘶喊,“我叫影刺!主子是姜媛!姜娘子!她……她在辽国西京道大同府,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的别苑里!
是她!是她悬赏五十万贯,要黄……黄忠嗣的命!就在他大婚那天!
我们是她训练的死士,明面悬赏是幌子,我们才是后手!”
影刺的语速快得惊人,如同竹筒倒豆子,毫无阻滞。
他只想快点结束这痛苦的煎熬,换取那能让他暂时解脱的“仙烟”。
邓绾、李定、蔡确三人脸色骤变!这供词来得太快、太直接、太要命了!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住口!”邓绾厉声打断,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试图用威势压住这失控的局面,“胡言乱语!攀诬辽国重臣,尔等可知是何等大罪?必死无疑!尔等可要想清楚了!”
他语带威胁,话里话外暗示:按这个方向招供,你们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咬死是私仇。
“邓中丞此言何意?”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同寒泉注入滚油。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到角落的黄忠嗣身上。
他依旧端坐,但眼神锐利如刀,直刺邓绾:“三法司开堂审案,人犯主动招供,主审官却出言威胁,暗示其更改供词?莫非是想效法酷吏,屈打成招不成?还是说……”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嘲讽,“……邓中丞想教唆人犯做伪证,好做成你想要的‘冤案’?”
“黄忠嗣!”邓绾被当众戳穿心思,气得脸色铁青,拍案而起,“你休得血口喷人!本官只是提醒人犯供词干系重大,需慎之又慎!
你非三法司官员,有何资格在此置喙审讯?陛下旨意是让你旁观,不是让你干涉!”
“好一个‘慎之又慎’!”
黄忠嗣毫不退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正气,“本官身为苦主,更是朝廷命官,眼见主审官有徇私枉法、结党营私、意图掩盖真相之嫌,难道连质疑的权利都没有?赵指挥使!”
他猛地看向赵书双,“今日堂上邓中丞所言所行,你可都‘观摩’清楚了?
一字不漏,如实记录,稍后本官定要面圣,请陛下圣裁!看看这‘慎之又慎’,到底是审案所需,还是某些人结党营私、罔顾国法、意图包庇辽国奸细!”
“卑职看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赵书双抱拳,声音洪亮,目光如炬地扫过邓绾等人,充满了皇城司特有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