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123

第54章 书房线索探寻（第1页）

老仆的布鞋在廊檐下停住，布满老茧的手掌按在雕花木门上，指腹沿着&0t;松雪斋&0t;匾额的落款慢慢摩挲，那是钟鹤年亲自题写的斋名，笔锋里藏着几分松竹的清冽。江浅嗅到木门缝隙里渗出的陈腐气息，混着若有若无的墨香，像是时光在这里打了个结，把二十年的光阴都酿成了固态的灰。

&0t;先生不让旁人轻易进书房。&0t;老仆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了门后的旧梦，&0t;就连大小姐想找故事书，都得在门口等着。&0t;他转动铜制门环，门轴出漫长的呻吟，仿佛在抗议被打扰的寂静。扑面而来的灰尘里，阳光从雕花窗棂的破洞里漏进来，在满地狼藉的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书房比想象中更小，六扇嵌着冰裂纹玻璃的屏风隔出半间书斋，紫檀木书架歪歪斜斜立在墙角，最下层的《实业救国论》被水浸过，书脊上爬满褐色的霉斑。江浅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跟进，鞋跟碾过一张泛黄的信纸，纸上是钟鹤年的蝇头小楷：&0t;沪上纱厂复工需向工部局缴纳特别税，此例一开，恐成沦陷区华商之厄。&0t;

&0t;老伯，钟先生平时最爱看哪类书？&0t;她弯腰拾起信纸，指尖掠过&0t;沦陷区&0t;三个字，佯装随意地问。老仆的目光落在窗边的楠木书桌上，那里摆着个缺了盖的青瓷笔洗，里面还泡着几支狼毫，笔杆上的包浆被磨得亮：&0t;先生每晚都要在这里待到子时，看的多是《申报》合订本，还有还有些洋文的账本。&0t;他忽然咳嗽起来，枯瘦的肩膀在补丁摞补丁的衫子里起伏，&0t;后来日本人来了，那些洋文账本就不见了。&0t;

江浅缓步走向书桌，桌面中央有块明显的长方形痕迹，像是长期摆放相框留下的。镇纸是块未经雕琢的青田石，压着半张草图，线条勾勒出码头的轮廓，仓库位置用红笔圈了又圈——和铁盒里信件提到的&0t;十六铺中转站&0t;极为相似。她的心跳漏了半拍，指尖划过镇纸边缘，忽然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翻过来细看，背面竟用蝇头小楷刻着&0t;戊寅年冬，归荑亲选&0t;，日期正是南京沦陷前三个月。

&0t;这镇纸虞太太送的？&0t;她举起镇纸，借窗口的光观察老仆的反应。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涟漪，喉结滚动着：&0t;那年先生去苏州收丝绸，虞太太怕他路上寂寞，特意请匠人刻了这镇纸。&0t;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补丁，&0t;后来先生总说，镇纸压着的不仅是宣纸，还有太太的惦念。&0t;

书桌抽屉拉到第三格时，江浅听见轻微的卡顿。借着弯腰捡笔的机会，她摸到抽屉底部的木板有松动，指甲抠住边缘轻轻一撬，暗格应声而开。里面躺着半张火车票，车时间是1941年4月5日，目的地写着&0t;徐州&0t;，乘客姓名栏被墨水沾染，只剩下模糊的&0t;钟&0t;字边旁。更下面是张泛黄的名单，二十七个名字用红笔圈着，每个名字旁边都标着不同的数字——&0t;李阿毛，3000码纱布；王得胜，50箱盘尼西林&0t;。

老仆的脚步声突然逼近，江浅迅合上暗格，指尖在抽屉里摸到个冰凉的物件。抽出手时，掌心里躺着枚银质徽章，麦穗环绕的齿轮图案间，&0t;华中物资调节委员会&0t;的字样已有些模糊，正是抗战时期伪政权的机构标志。她的后背沁出冷汗，想起档案里&0t;私通敌伪&0t;的罪名，这枚徽章此刻躺在掌心，像块烧红的炭。

&0t;姑娘当心，那抽屉年久失修。&0t;老仆递来块蓝布，上面绣着褪色的竹叶，正是虞归荑的针线。江浅借机将徽章塞进袖口，指尖触到布料下的疤痕——那是方才撬暗格时被木刺划伤的，血珠正慢慢渗出来，倒像是某种隐秘的印记。

书架第三层的《资治通鉴》引起了她的注意。这套线装书明显被重新装订过，书脊的糨糊痕迹还带着新鲜的潮气。抽出中间那本，书页间夹着张卷烟纸，上面用密语写成的算式：&0t;申城到金陵，货三车，水路由仪征过，每车压舱石换作医用酒精。&0t;她认出这是钟鹤年惯用的密码，用古籍页码对应摩尔斯电码，铁盒里的信件也用过类似的加密方式。

当指尖划过《通鉴》第215顿时，书页突然出&0t;咔嗒&0t;轻响。江浅顺着声音摸索，现书脊与书架连接处有个极小的铜制机关，轻轻一按，整排书架竟缓缓旋转，露出后面半人高的暗室。老仆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她却顾不上回头，借着火柴的光，看见暗室墙上钉着张泛黄的地图，上海到武汉的路线上，用红笔标满了五角星——正是八路军敌后根据地的位置。

地图下方的木架上，整齐码着十几个铁皮盒，每个盒子都贴着标签：&0t;1940年夏，苏南游击队药品1941年春，皖东新四军医疗器械&0t;。江浅颤抖着打开最近的盒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收据，落款处盖着&0t;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0t;的红色印章，经手人签名栏里，&0t;陈赓粟裕&0t;的名字赫然在列。

&0t;原来他真的一直在给八路军运物资。&0t;她喃喃自语，忽然听见身后老仆扑通跪下的声音。老人浑浊的泪水滴在地板上，膝头蹭到散落的信纸：&0t;姑娘，这些东西先生不让任何人知道。那年日本人查得紧，他说要是被现，连太太小姐都要跟着遭殃&0t;

江浅转身扶起老仆，现他盯着暗室角落的樟木箱，箱盖上用指甲刻着歪扭的&0t;囡&0t;字——是钟家小女儿的乳名。打开箱盖，里面除了几件儿童毛衣，还有本贴满剪报的本子，最新的一篇是1941年3月20日的《申报》，头版新闻《实业家钟鹤年与日商签订棉纺合约》旁，用红笔写着：&0t;此合约可换三卡车盘尼西林，经芜湖转运皖南。&0t;

书桌右上角的台灯座引起了她的注意。铜制灯座上刻着缠枝莲纹，拧动莲花花心时，灯座突然弹开，露出里面卷成细条的信纸。展开来看，是钟鹤年的绝笔：&0t;归荑，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别怪我隐瞒，那些运往日本的货箱底层，藏着给游击队的药品。若有来生，愿与你在未名湖畔再种玉兰&0t;墨迹在&0t;未名湖&0t;三字处晕开，像是落过泪的痕迹。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雕花窗棂哐当作响。江浅望着暗室里的一切，终于明白钟鹤年为何选择在狱中自尽——他是为了保护妻子女儿，保护这条秘密的运输线。那些被指控&0t;私通敌伪&0t;的证据，恰恰是他暗中支援抗战的铁证，而那枚伪政权徽章，不过是他打入敌人内部的伪装。

老仆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手里捧着个紫漆木匣：&0t;这是先生最后交给我的，说等小姐们成年就交给她们。&0t;匣子里躺着两支钢笔，笔帽上分别刻着&0t;归&0t;与&0t;荑&0t;，正是虞归荑名字的拆分。江浅忽然想起东厢房书桌上的刻痕，那个握剑的小人旁边，原来还刻着&0t;归&0t;字的偏旁，只是被岁月磨得模糊了。

离开书房时，江浅特意将镇纸摆回原位，让&0t;归荑亲选&0t;的刻痕正对着窗口。暮色漫进来，给满是灰尘的书架镀上层柔光，那些歪斜的书籍、未合盖的笔洗、暗格里的证据，都在沉默中诉说着一个实业家的抉择。老仆锁门时，铜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仿佛在给这段被尘封的历史重新上了道锁，又仿佛是打开了某个通往真相的阀门。

走在回酒店的巷子里，江浅摸着口袋里的火车票和徽章，突然明白钟鹤年的死因——他不是畏罪自杀，而是为了保守秘密，用死亡切断敌人追查的线索。那些与妻子的争吵、深夜的油墨味、伪政权的徽章，都是他在钢丝上跳舞的伪装，而书房里的每一处线索，都是他留给世人的密码，等待着有朝一日被解开。

夜渐深，她在笔记本上写下：&0t;钟鹤年的书房不是文人的雅室，而是战士的战壕。每一本书都是盾牌，每一支笔都是长矛，就连镇纸上的刻痕，都是写给爱人的密信。&0t;窗外，不知何处传来玉兰花开的香气，恍惚间，她仿佛看见1941年的春天，钟鹤年坐在书桌前，借着台灯的光，在给妻子的信上写下最后一句：&0t;若我死了，请记住，我胸前的徽章是假的，但我爱你和国家的心，永远是真的。&0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