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无睡意。我看着加木措,看着广场,看着某一扇窗口忽然亮起又熄灭的灯光,我看
着拉萨的整个夜晚。我用自己比照加木措,我认为他是个有福之人。他有信仰,他可以找到
万能的消解病痛和烦恼的地方。我是找不到了。我相信西藏这块土地上有神灵存在。可我这
种人是无法被纳入的。比如我决不会因为某个朋友生病而扣一夜等身长头;比如拉萨的这一
夜,我自然永生难忘,但我决不会因为神灵而仅仅是为了加木措的友情。比如日后谈起拉萨
的故事,愿神灵宽恕-我肯定是当作旅途见闻与人大侃手里夹着一支香烟。比如牟林森们,
我憎恨他们却又离不开他们,我为他们的冷酷深感寒心却又欣赏他们的潇洒,并且还会受他
们影响,很快学成一副冷心冷面,任何时候不管任何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想到这里,我心苍凉,加木措呵,你白疼了朋友一场。
令人惊异的是,当第二天的下午我起床看加木措他们训练的时候,我的低烧彻底退去
了。
我请加木措吃了一顿饭。
加木措对我请他吃饭这种表示感谢的方式不理解也不满意。在整个晚饭过程中他一直别
别扭扭不能尽兴。吃到中途,他在饭桌下脱了鞋子。一股脚臭冲天而起,我装着没闻到,但
我再也吃不下东西。周围的顾客纷纷对我们侧目而视,加木措觉察到了压力。
加木措说:他们看我们干嘛?
我说:天知道,管他呢。
加木措愤怒地说:那我们怎么吃饭?
我说:照样用嘴巴吃。
加木措说:如果你一定要我吃下去,得来一些酥油茶。
我对服务员说:请上点酥油茶。
服务员说:对不起,我们饭店没有酥油茶。
加木措说:那我们走吧,到茶馆喝去。
我们离开饭店,加木措领着我穿进小巷,找到了一家茶馆。茶馆板凳油腻漆黑,桌面上
叮着苍蝇,可有滚烫的酥油茶。
我却没法喝酥油茶。一是我不习惯那种味道,二是我不能容忍用苍蝇爬过的茶碗。
加木措的情绪稍有好转,他问我:你告诉我,那些洋人和汉人为什么都怪模怪样地看我
们?
我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