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西藏,牟林森的一个朋友带我们去看天葬,在墨竹工卡的结布岗天葬台,当第一只
显然是领袖的兀鹰拍打着翅膀降落到地面,大摇大摆地一口啄食了大块尸肉的时候,我不由
自主地尖叫了一声,并说:恶心!兀鹰应声扭头,死死盯视着我,它那高贵而冰冷的目光使
我不寒而栗。从这一刻起,细细的寒颤就已经从我心里头升起,我不敢再出声。
上百只鹰鹫扑落到地面,大吃尸体的内脏和肌肉。不一会儿,石板上只剩下骨头了。天
葬师将骨头砸碎,用糍耙和着碎骨捏成团,用团子蘸干净地上的血水,然后让鹰鹫们一团一
团地吃,吃得地上一星半点的碎屑都不剩。吃完之后,鹰鹫拍打着它们硕大的翅膀,盘旋升
空,一直飞向那蓝如火焰的苍穹。天葬师和死者家属都很高兴,因为今天鹰来得多,吃得干
净。一具尸体果然在这短短的功夫里消失了,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悠然升上了天空。地面上
除了头骨之外也是干干净净的,只有香香的桑在天葬台缭绕。桑是一种烟的名称,用柏树枝
松叶架成一个香堆,点燃之后压上糌耙,这叫烧桑。在香香的桑的薄烟里,天葬师拿走了头
骨。他将用头骨当做砖,为天葬台垒一堵墙,好让人靠着休息。一切是这么自然和坦荡,使
我对自己最初的尖叫感到羞愧。有时候,相信什么是一刹那的觉悟。我相信了天葬是人的生
死轮回的一个环节。无数的人在出生,无数的人在死去,无数的人在重复前人的故事,谁也
不会逃脱这个循环。从这个角度看待人生,不是一个一个地轮回又是什么?那么那些鹰鹫当
然是神鹰了。若不是天庭的使者,它们怎么会如此准确地来到天葬台呢?
我在尖叫的当天夜里开始发烧并且夜夜盗汗。在盗汗之后我总会被自己冰凉的睡衣凉
醒。在初醒的蒙胧时刻里,我准能闻到桑奇特的香味,于是我明白了我的病因。
我建议我们买条哈达去大昭寺拜拜佛,大家都乐。牟林森朝我发脾气,让我一天三次口
服抗菌素。我服了两天抗菌素之后反而高烧咳嗽起来。
怎么说才能够让思维受到经验限制的人们相信目前还不能被证实的某些存在呢?如果现
在人类还没有发明电,如果这时候我指着天空的闪电说其实它可以被当作电灯为我们照明,
我想我的话肯定不被人相信。
牟林森说:得了,你知道什么呀!
我躺在医院并不洁白的病床上发着高烧,咳嗽得像只罗锅。医生说在高寒缺氧的西藏,
高烧咳嗽是个可怕的病。吴双说:那怎么办呢?
牟林森说:多留点钱。
吴双说:不留人照顾吗?
牟林森看都没看我,说:一个女人一辈子要发烧和咳嗽许多次,可西藏在地球上只有一
个,并且正在时时刻刻地消失掉原始的古朴和神秘。
我说:牟林森,康珠在世界上也只有一个。
牟林森,我这情热中的新男友笑了。他用调侃的语气没心没肺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闭上了眼睛。
吴双说:康珠,你别介意,他这人喜欢开玩笑。你是开玩笑,对吧牟林森?
牟林森说:开什么玩笑。
牟林森说:我们他妈还是不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