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华颇为委屈,但绷着脸强撑自己父亲的威严。苏凌远和萧凌梦都抿着唇憋笑,一点不敢帮腔。
萧靖华出走的这十四年是在做什么,苏悦潇其实一清二楚。但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默契。没有人知道,苏悦潇收到无极阁的消息后是怀着何种心情照常处理政务;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匆忙奔赴边陲,看见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着时,心绪又如何翻涌。她只需一眼就看出这是混沌凶煞留下的伤口,几乎不需要多想就能猜到他经历了何种凶险。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周围很安静,时光也像是被无限拉长了,却又像被无限缩短,短到往昔近在眼前。
这不是他第一次踏入鬼门关,甚至不是最凶险的一次。他们的心已经被磨炼得很硬了。他们早就开诚布公谈过,就算对方死了也不用太伤心;但那不吉利,说一次就够了,他们都要好好活着。
苏悦潇笃定,他会醒来。她静静地坐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虽然气色很差,但还是好看。他身上所有的锋锐和桀骜都随着年岁沉淀下来,塑成了如今硬朗沉稳的轮廓。
她忽然就想起那年玄都世家盛会上,她独自离席跑到无妄海边悬崖上发呆,这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就这么风风火火闯进了她无聊规板的人生。
当然,其实她不是什么守规矩的大家小姐,只是大家都需要她是,她就一直装得很像。
没错,不像她和格落说的那样,她跳无妄海是心灰意冷寻死。她是发呆的时候看到海里有东西,所以打算下去看看。天地为鉴,她真不是要寻死。她就是单纯觉得直接跳下去很方便而已。结果他慌里慌张地飞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接她,然后她灵力失控,两个人一起栽进了海里,差点淹死。
她最后也没弄明白那无妄海里有什么,两个人狼狈地上了岸,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谁起的头,笑得前仰后合。
喔,据他后来交代,那只是她以为的第一次见面。这人早就看上她了,这次还以为逮到机会能来个不经意的浪漫邂逅。
这可太浪漫了。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身海水的腥臭味。
那之后他三五不时出现在她跟前,变着花样给她送东西,她每一次都当着他面把东西全丢了——那会儿虽然没有正式文书她本人也很反感,但所有人都默认她是玄弋的未婚妻,未来的帝后。她就拿这个来拒绝他。
但口是心非,大概真的是会被看出来的。
“蓝大小姐,你理理我嘛。”
她现在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他实在是生得好看,又会撒娇耍赖,叫她实在不忍一次次丢掉他精心搜罗来的东西。
“你别再来了。”她别过头说。但她心里清楚,她已经栽了。她对他,不光是少女的情窦初开。可她沉在玄都这泥淖里太久,能见到他这样的人已经很满足,实在不想为了反抗命运把他也拉进来。
“蓝斓,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他收起嬉笑之色,“别告诉我你信那个狗屁诅咒。”
“那又如何?”她冷声道,“炎旭,你敢赌么?”
“蓝斓,如果我敢,”他上前一步,站到她身边低头看向她,“你愿不愿意?”
她实在是昏了头。后来的很多年里,她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可大抵他们都昏了头,才能一直走到今日。
她看得出神,也想得出神,两个人猝不及防目光相接时,她有一种虚实颠倒的恍惚感。她轻咳一声,微微侧转目光,道:“醒了就好。”
“没哭。”萧靖华虚弱笑笑,“那就不是做梦。”他很累,说完这句就又闭上眼睛,嘀咕道,“你只在梦里为我哭。”
苏悦潇哭笑不得,一巴掌盖他脸上,落下时又很轻很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哦。”他慢慢说,“那我做梦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出声,“我怕我再不醒,你得急死。”
苏悦潇弯了弯嘴角,“我可不急。”她没再逗他,只温声道,“你睡吧,我陪你。”她没有立即跟他说这是哪里。否则以他的脾气,肯定不会老实躺着的。
他再次睡着以后,她才真正觉得浑身放松下来。说不怕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们都敢假装不怕。在他们能顾及的范围内,这些事也不必让孩子们担惊受怕。
可惜孩子们都太过聪明,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只能顺其自然了。再则,不说其他,就说这次,要不是有孩子们在,他只怕真要栽了。对此他们虽然有点懊恼,但也很骄傲。孩子聪明说明什么,说明父母聪明呀!
这离开的十四年到底还是有影响的。叶臻感受到苏悦潇和萧靖华温和的目光,深呼吸几次,还是觉得不太自然。她微微垂下头,说:“臣女……我,我其实记起来一点了,还不太连贯。”
“别着急想,仔细伤神。”萧靖华说,“我听阿凌都说了。那地方寒气重的很,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臻摇了摇头。她见大家都看着他们,实在有点尴尬,看向苏凌远说:“哥,要不……咱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