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赵括乘坐的玄色战车,车轮沉重地碾过枯黄的芨芨草,每一下滚动,都碾碎了干枯的草茎,一股清苦的气息随之飘散开来,在空气中缓缓弥漫。车辕之上,九旒玄鸟旗与狼头幡并肩招展,猎猎风声中,旗帜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旗角灵动如蛇,轻轻扫过幼主嬴丹的车舆。此时,少年天子正端坐于车中,手持雕弓,神色专注地擦拭着鹿皮箭囊。这箭囊是楼烦族长昨日特意进献的白鹿皮所制,毛色纯净得如同初降的瑞雪,在阳光的轻抚下,散发着珍珠般柔和而迷人的光泽。
“武灵王当年在此会盟胡酋。”赵括手持断云剑,剑刃寒光闪烁,轻轻点在舆图上的猎场标记处。远处,胡族毡帐错落分布,袅袅炊烟自帐顶升起,在剑刃上投下模糊的影子。“秋狝之典,猎的虽是禽兽,实则凝聚的是人心。”他微微转头,目光投向车舆中腰佩鹿卢剑的嬴丹。少年头戴崭新的冠带,却巧妙地保留了匈奴式的兽纹鞶带,两种风格在此交融,相得益彰。“今日猎获的白鹿,须依胡礼献祭,再以汉礼分胙,此等规矩,切不可乱。”赵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若从历史的深处传来,带着厚重的底蕴。
猎场中央,一座祭天坛巍峨耸立。坛上“共尊赵王”四个大字,用胡汉两种文字镌刻而成,字体苍劲有力,彰显着对两族平等的尊重。坛前,青铜鼎庄重地矗立着,鼎中焚烧之物别具一格,既有汉地散发着淡雅香气的沉水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又有胡族的狼粪,这可是右贤王帐下巫祝精心准备的祭品,带着浓郁的胡族信仰印记。当嬴丹的箭矢如流星般划破晨雾,精准射中那只象征祥瑞的白鹿时,现场气氛瞬间被点燃。三百胡族骑士整齐划一,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嗬!”声,这声浪如汹涌的潮水,惊得栖息在胡杨树上的寒鸦扑棱棱飞起,漫天的鸦羽与随风飘落的红柳絮相互交织,在空中肆意飞舞,构成一幅奇幻而壮观的画面。
然而,就在这一片祥和欢庆之际,匈奴使者屠耆骑着一匹黑马,如一阵疾风般骤然闯入猎场。此人乃左贤王的侄子,身份尊贵非凡。他腰佩镶金狼头刀,刀身精致华美,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鞍鞯上镶嵌的血玉髓,红得夺目,仿佛要滴出血来,格外刺眼。“听说赵王要学周天子巡狩?”他开口说道,匈奴语中夹杂着生硬的赵语,听起来颇为怪异。话音未落,他手中长箭猛地一转,竟指向正在捡拾猎物的胡族孩童,眼神中满是轻蔑与不屑,“我们只认能弯弓射大雕的单于!”
箭矢划破长空的尖锐声响,几乎与断云剑出鞘的清脆声响同时响起。赵括反应极快,手中剑刃如闪电般精准地斩断长箭。飞溅的箭羽纷纷扬扬,落入祭天坛的火盆中,瞬间腾起一阵青烟,恰好将屠耆那因惊骇而扭曲的面容遮住。眨眼间,断云剑已稳稳抵住对方咽喉,狼头纹剑穗轻轻扫过屠耆胸前那象征匈奴王庭的徽记。“秋狝之典,不杀来使。”赵括的声音仿若从阴山深处传来,冰冷刺骨,“但杀我子民者,虽远必诛,绝不容情!”
屠耆的尸体被小心地裹在白鹿皮中,随着灵柩车缓缓踏上返回匈奴王庭的路途。车辕上,赵括亲书的《止战书》被高高插着,纸张在风中猎猎作响。楼烦族长鄂尔多站在灵柩旁,手中的狼头杖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满脸疑惑,眼中满是不解,豹皮护腕轻轻摩擦着车轼上的玄鸟纹,开口问道:“赵相为何不将其首级悬于辕门?如此处置,方能彰显我赵国威严呐。”
“单于的金帐需要祭品。”赵括神色平静,将涂有金粉的狼头刀递给鄂尔多。刀柄处,新刻的玄鸟纹与狼头纹相互缠绕,寓意深远。“他的死讯传到漠北时,左贤王正在攻打月氏。”赵括目光远眺,望向那苍茫无垠的草原,草原在秋风中摇曳,似乎隐藏着无尽的变数,“让单于在复仇与西进之间艰难抉择,这比十万大军更为有用,可令其内部大乱。”
暮色悄然降临,猎场的篝火熊熊燃起,火光冲天,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胡汉军民纷纷围坐在堆成小山般的猎物旁,脸上洋溢着狩猎后的喜悦。赵括手持狼头纹铜刀,开始分割鹿肉。刀刃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胡族取肉,汉民取皮,筋骨充作军粮。”他一边有条不紊地分割着,一边解释道。说罢,他将第一块带着新鲜血迹的鹿肉恭敬地递给鄂尔多,又把鹿皮分给邯郸来的屯长。“当年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靠的并非强征暴敛,而是让胡汉两族都能从盟约中实实在在地获得利益,如此方能长久。”
嬴丹站在猎旗下,猎旗在风中呼呼作响。他望着篝火映红的一张张面孔,这些面孔各不相同,既有胡族勇士那被阳光与风沙磨砺得古铜色的皮肤,透着坚毅与豪迈;也有汉人士卒的刚毅面容,彰显着果敢与忠诚。他心中感慨,缓缓解下腰间的鹿卢剑,剑柄上的玄鸟纹在火光的映照下,明明灭灭,仿若在诉说着历史的沧桑。“从今日起,胡族勇士可直接入选飞骑营!”少年的声音虽带着初临朝堂的紧张与颤抖,却似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心,瞬间激起层层波澜,众人纷纷投来惊讶与兴奋的目光。
当夜,鄂尔多的毡帐内,气氛热烈而紧张。数位胡族首领围坐在火塘边,火塘中火焰跳跃,映照着他们或疑惑、或沉思的面容。老萨满神情专注,手持骨刀,在鹿骨上仔细刻着卦象。火星不时溅出,落在他胸前的狼头银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赵相杀使者而厚葬,示恩于敌,这莫不是汉人所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老萨满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疑惑。
“他把白鹿皮给了单于,却把白鹿肉分给我们。”鄂尔多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玄鸟纹,若有所思,“就像这把刀,既有我们的狼头,也有赵人的玄鸟。”他突然情绪激动,猛地将刀插入火塘,腾起的青烟中,两种纹饰在火焰里相互交织,如梦如幻。“单于的狼旗,还能在漠南飘多久?”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局势的思考与疑问。
秋狝之典后的三个月,邯郸城的飞骑营辕门外,每天都热闹非凡。长长的队伍中,胡汉青年们满怀憧憬与热血,排队应募。他们带着各自的武器,有的背着匈奴式的角弓,角弓制作精良,散发着古朴的气息;有的扛着汉人的环首刀,刀刃锋利,寒光闪闪。但他们腰间都系着刻有双籍纹的腰牌,这腰牌象征着他们的身份,也象征着胡汉融合的希望。赵括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的面孔,他们充满朝气与活力,让赵括不禁想起猎场篝火中那只被分食的白鹿。当胡汉都能从同一场狩猎中获得荣耀,那些曾经横亘在两族之间、看似难以逾越的阴山,便不再是不可跨越的天险。
冬至那日,寒风凛冽,从匈奴王庭归来的鄂尔多带来一则重磅消息:单于在左贤王的金帐前,对着赵括的《止战书》祭酒三巡,态度颇为恭敬。老族长的豹皮护腕上,多了一枚匈奴王庭赏赐的青铜狼首,与他原有的玄鸟纹玉饰并列生辉,熠熠夺目。赵括抚摸着案头新制的双籍腰牌,心中感慨万千,他忽然明白,真正的秋狝之典,其意义从来不是猎杀了多少禽兽,而是让胡汉子民在同一片草原上,看到了共同的明天,看到了和平与融合的希望。
当雪花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河套,大地渐渐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嬴丹的鹿卢剑鞘上,已经密密麻麻刻满了胡汉勇士的名字,这些名字承载着荣耀与希望。那些在秋狝之典中被射杀的白鹿,其皮被制成了飞骑营的令旗,令旗在风中飘扬,威风凛凛;其骨被刻成了胡汉双籍的符节,符节象征着身份与权力。赵括望着猎场方向的烽燧,此时的烽燧不再是战火的象征,而是胡汉骑兵定期会猎的信号台,代表着和平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