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谏言箱轰然落地,那声响好似平地炸响的惊雷,惊得檐下寒鸦扑棱着翅膀,“呱呱”叫着,在黯淡天色中仓皇逃窜,没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赵括抬手,用袖口轻轻拂去谏言箱上“言者无罪”四字的尘土,阳光洒下,这四个字竟隐隐透出几分庄重。
这是他到长平军营的第三天,当值军侯瞧着主将和墨离亲自搬箱子,惊得眼睛瞪得溜圆。赵括额头布满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甲胄缝隙渗出汗渍,洇湿了衣襟。自廉颇治军起,军营纪律森严,从没有鼓励士兵建言的规矩,大伙交头接耳,对这位新主将的做法满是好奇与疑惑。
“武安君,这是今日收到的建言。”一名什长抱着粗陶罐走来,罐口还沾着没干的粥渍,散发着淡淡的饭香。赵括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罐壁上几道凸起的刻痕,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将陶罐抱进营帐。营帐里,牛油烛火忽闪忽灭,光线昏黄。赵括借着这微弱的光查看刻痕,瞬间,眼神锐利起来,这些刻痕竟是秦军特有的云雷纹,线条复杂,在烛火映照下,透着股诡异劲儿。
“把送建言的人带来。”赵括神色冷峻,将刻着云雷纹的木片递给墨离。墨离是墨家出身的匠师,对各种器具、纹路了如指掌。他接过木片,用指腹摩挲纹路,瞳孔猛地一缩,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他清楚,这云雷纹是秦军中尉以上才知晓的密纹标记,极其隐秘。看来,军营里已经混进了秦军细作,而且身份不一般。
那“建言”的士兵被押进营帐时,赵括正坐在案几前,手里拿着青铜小刀削箭矢,木屑簌簌落在摊开的《胡服骑射策》手稿上。
“小人只是个伙夫……”士兵一进营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青砖上,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胸前衣襟,眼神里满是惊恐,像只被困住的野兽。
赵括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手中小刀“嗖”地飞出去,刀刃擦着士兵耳畔,钉进了立柱,立柱上的木屑飞溅。士兵吓得浑身一颤,差点瘫倒在地。“秦军细作越来越狡猾了,还学会扮伙夫。你衣领上的丹砂,是从咸阳运来的吧?”赵括冷冷说道,手指指向士兵衣领处若隐若现的红色痕迹。赵括心里明白,这丹砂是秦国文书封印专用颜料,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这就是眼前这人身份的铁证。
士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去了脊梁骨,瘫在地上。他喉咙动了动,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几声绝望的呜咽。墨离大步上前,一把扯开士兵的衣襟,士兵后腰处“黑冰台”的刺青露了出来,刺青线条扭曲,透着阴森气息。赵括捡起案上的竹简,竹片边缘还带着新削的毛茬,散发着淡淡的竹香。“把你知道的情报都写下来,要是有半句假话——”赵括说着,目光冷冷地瞥向帐外悬挂的铜钲,铜钲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声响,“听到这声音,就是你全族被秦军屠戮的信号。”他的声音低沉冰冷,像从九幽地狱传来,让人不寒而栗。士兵听了,身子剧烈颤抖起来,眼里满是恐惧与绝望,最后,颤抖着拿起竹简和毛笔,艰难地书写起来。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又深又压抑。苏三娘的密探像一只敏捷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踩着露水潜入营寨,月光勾勒出她修长的身影。这个被称为“飞狐”的女子,身形轻盈,动作敏捷,眼神透着机警与聪慧。她迅速把竹筒塞进赵括掌心,竹筒上的蜡封纹路特殊,表明这是紧急军情。赵括接过竹筒,手指轻轻摩挲蜡封,心里涌起一股不安。他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绢布,只见上面写着:“雎至野王,携方士十人,车载桐木人偶百具。”赵括眉头紧皱,摩挲着绢布边缘特殊的锯齿状折痕,这是苏三娘独创的加密方式,说明这份情报千真万确。范雎,那个在秦国朝堂翻云覆雨、手段狠辣的相国,居然亲自到了野王,还带着方士和桐木人偶,他到底想干什么?
“范雎来了。”赵括喃喃自语,把绢布凑近烛火,火焰舔舐着绢布,字迹慢慢卷曲成灰,好像那些秘密也跟着消散了。“桐木人偶、方士……是要行巫蛊之术诅咒我军将士,还是打算散播疫病谣言,扰乱我军军心?”赵括的手指不自觉地叩击案几,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和远处传来的更鼓声渐渐重合。他眼神深邃凝重,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思绪在脑海里飞速运转。
墨离从行囊里拿出一个青铜虎形符节,符节造型古朴,表面布满斑驳的绿锈。符节腹部能旋开藏信,这是赵武灵王时期传递绝密军情的特殊器具,十分珍贵。“武安君,咱们可以将计就计,用这虎符传出假消息,就说代郡骑兵三日后抵达,说不定能打乱秦军部署。”墨离说着,指尖轻轻划过符节上的绿锈,眼里透着一丝忧虑,“可这符节二十年前就失传了,要是被秦军识破,咱们的计划就全泡汤了,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得做得更逼真,不能露出一点破绽。”赵括突然站起身,甲胄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像一阵急促的战鼓。他大步走到营帐帘幕前,猛地掀开帘幕。只见营中士兵正在练习新教的弩阵,火把熊熊燃烧,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壁垒上,影影绰绰,像一幅流动的战图。士兵们呐喊着,动作整齐划一,弩箭在火光中闪烁着寒光。“去把陷阵司马叫来,就说本君要和他商量突袭秦军粮道的计划。记住,这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赵括转头对身旁的亲卫说道,眼神坚定而决绝。
半个时辰后,陷阵司马脚步踉跄,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闯进营帐,腰间佩剑还缠着三天没换的染血布条,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暗红色,散发着刺鼻的腥味。“武安君,大半夜的……”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括一把推到地图前。地图上,山川河流、军营要塞标注得清清楚楚,烛光映照下,仿佛一场大战马上就要爆发。
“明天寅时,你带两千骑兵佯攻秦军西垒。”赵括拿起青铜矩尺,重重地压在地图上的空仓岭,那里是秦军防守的要害之地。“记住,要装出急于求胜的样子,动作要快,声势要大,但千万别恋战。”他说着,目光瞥向司马腰间的酒囊,酒囊皮子磨损严重,“最好再灌两斤烈酒壮胆,让你的士兵也喝个痛快,摆出拼命的架势。”
司马的瞳孔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心脏。他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看着赵括:“你怀疑我?!”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震惊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佩剑。
“不是怀疑,是确定。”赵括神色冷峻,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突然从袖中抽出竹简,竹简上记录着昨天缴获的秦军密信,字迹歪歪扭扭,透着诡异气息。“三天前混进来的细作,就是通过你麾下的伍长传递消息的。你身为陷阵司马,竟然这么疏忽大意,导致军情泄露,该当何罪?”赵括的目光像刀一样,直直地盯着司马,仿佛要把他看穿。司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冷汗直冒,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过本君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把这封密信‘不小心’让秦军细作截获。记住,一切都要做得自然,不能有半点破绽。”赵括说着,把竹简递到司马面前,竹简上的文字好像变成了一双双狰狞的眼睛,盯着司马的一举一动。
司马盯着竹简上伪造的“代郡骑兵支援”情报,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喉咙动了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要是被识破,我这条命……”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好像看到了自己身首异处的惨状。
“你没得选。”赵括目光坚定,不容置疑。他把虎形符节塞进司马掌心,符节上的绿锈沾在司马粗糙的掌纹里,好像在他手上刻下了一道命运的烙印。“明天酉时,会有秦军细作在鹰嘴崖接头。你只要把符节往石头上敲三下,自然有人来取。记住,这关系到我军的生死存亡,要是你敢耍花样,本君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司马紧紧握着符节,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咬了咬牙,点了点头,转身走出营帐。
司马离开营帐后,墨离终于忍不住开口:“武安君,这么冒险,要是计划败露,我们……”墨离的眼神里满是担忧,他深知这次计划的危险性,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范雎是天下最擅长阴谋的人。”赵括看着案上渐渐冷却的牛油烛,烛泪在青铜烛台上凝结成诡异的形状,好像是命运的诅咒。“要是我们只守不攻,迟早会被他的阴谋拖垮,陷入绝境。只有主动设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能破局求生。”他说着,捡起削尖的箭矢,在羊皮纸上仔细画出秦军营地的大致布局。箭矢在羊皮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在书写一场生死较量。“告诉苏三娘,让她的人紧盯野王到长平的每一条驿道。范雎的‘桐木人偶’,本君倒要看看,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赵括的眼神里透着坚定与决然,好像在向范雎发出挑战。
子夜时分,四周一片寂静。赵括独自登上了望塔,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像一头凶猛的野兽,肆意撕扯着他的披风。远处秦军营地的灯火忽明忽暗,在黑暗中闪烁,像鬼火一样,透着阴森气息。赵括摸出怀里的《胡服骑射策》,清冷月光下,武灵王的批注泛着幽光,好像在诉说着一段段辉煌的历史。“兵者诡道,虚虚实实,方可制敌。”赵括轻声念道,声音在寒风中飘散。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亲卫举着火把快步走来,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武安君,东南哨卡发现可疑人影!”亲卫气喘吁吁地说,脸上满是紧张与警惕。
赵括握紧腰间佩剑,山形纹甲胄在火光中闪烁着寒光,宛如战神降临。“通知弩手准备,让苏三娘的密探从侧翼包抄。记住,一定要抓活的。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鬼。”他说着,目光望向夜色深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透着自信与霸气。“范雎,咱们就看看,谁才是这盘棋的执子人,谁才是最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