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原熏认得进来的这个年轻人,从他们的对话当中得知此人姓顾,而且似乎不是行动科这边的,而是情报科的人。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石原熏太了解特务处这两把“尖刀”的恩怨了。
情报科那帮西装革履的“秀才”向来瞧不起行动科的“粗坯”,而行动科则嘲笑对方只会纸上谈兵。
去年在南京的一起抓捕就是明证——情报科给的路线图漏了后巷的消防梯,害得行动科折了三个好手。
更妙的是,两边为了推诿责任,在老板面前互相揭短,连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
石原熏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这种内耗正是他最擅长的突破口。
现在魏志鹏被临时调走,不管被捕的对象是什么人,八成又是两科在抢功——看来特务处内部,比他想像的还要热闹。
石原熏眯起眼睛,打量着推门而入的年轻人小顾——这个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显然与魏志鹏不是一路人。
“怎么?”石原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故意让镣铐出刺耳的声响,“你们审讯武的不行,要换成文的了?”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年轻人,如果真是如此,我劝你不要抱希望。”
小顾不慌不忙地放下公文包,取出一叠文件摆在桌上。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与刑讯室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你误会了。”小顾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水,“我只是来给您送些换洗衣物。”
他指了指门口的包裹,“方组长特意嘱咐,要您养好精神。”
石原熏突然大笑,笑声在空荡的刑讯室里回荡:“养好精神?为了明天的审讯吗?”
他猛地前倾身体,铁链哗啦作响,“是不是你们抓到了大鱼,以至于对我的审讯都要被插队了?”
小顾整理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你多虑了。”
他站起身,在门口停顿片刻,“对了,您知道吗?新来的厨子是个扬州人,明早的早点……会很特别。相信你一定会喜欢?”
“这是拿我寻开心吗?我已然落到了这步田地,难道还会在意一些口腹之欲?”
小顾缓缓道:“阁下想必没尝过正宗的扬州早茶。那里的翡翠烧卖玲珑剔透,薄如蝉翼的面皮透着碧绿的馅料,这烧卖里拌了扬州特产的蒲菜,只有清明前后的最嫩。”
“还有干丝,要用扬州方干,横劈三十六刀,竖切七十二刀。筷子轻轻挑起一簇,在灯光下宛如银丝。再配上镇江香醋,酸中带甜。”
“碟蟹黄汤包,薄皮颤巍巍地兜着金黄的汤汁。最好不要直接吃,而是将吸管插入包顶,吸取汤汁。这蟹黄取自邵伯湖的六月黄,趁热吃才不腥。”
饶是石原熏心志坚定,也忍不住喉结滚动。
中国饮食文化源远流长,历经五千年沉淀,形成了“八大菜系”的璀璨格局。
从宫廷御膳到市井小吃,蒸炸煎炒间尽显匠心,酸甜苦辣中暗藏乾坤。
一席佳肴可品出四季更迭,一盏清茶能尝尽人生百味。
这舌尖上的艺术,早已越果腹之需,成为中华文明最诱人的味觉密码。
即便石原熏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心中佩服。
小顾又道:“请耐心等待,明天一早就能尝到。”
铁门关上后,石原熏盯着那个装着衣服的包裹,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扬州厨子?
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在他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松井课长最喜欢的中国城市便是扬州。
难道自己的担心真地变成现实?
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个问题还没有解决,另一个问题又接踵而至。
小个子看守哗啦一声抖开包袱,几件灰布衣服露了出来。
石原熏正欲别过脸去,突然鼻翼微颤——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从衣物间飘散出来。
这香气清冽中带着禅意,正是他最钟爱却不得不戒除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