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抿了抿唇,侧身一让,语气又软和几分,“陛下正在奉天殿召见大臣,殿下抽身不开,吩咐我带您入宫。”
刘瑾从不替朱谦说话,今夜却替他做人情,什么意思?
沈妆儿越发觉得不对劲,却顾不上多想,让听雨与隽娘在宫外候着,她迅速跟着刘瑾入宫。
刘瑾担心沈妆儿承受不住,一路上并未多言,径直将她带入奉天殿后殿,沿着甬道,进入一个极小的暖阁,等她迈入,迅速将门一掩,转身立在她跟前,语气低沉,言简意赅道,
“郡主,沈大人涉嫌影射先皇篡位。。。。”
沈妆儿闻言脸色倏忽一白,纤瘦的身子一瞬间颤如纸片。
先皇乃大晋的开国皇帝,他的女儿曾嫁前朝太子为妃,太子继位不久病逝,留下襁褓里的婴儿登基,先皇便成了摄政上柱国,彼时,四境烽烟不断,主少国疑,先皇颇有谋略,朝中有不少大臣属意先皇取而代之,先皇不肯,为避朝臣,遂带兵出征,待他斩杀一伙强豪,京城传来噩耗,幼帝与太后葬身火海,群臣举太后遗诏,迎先皇登基。
先皇气急,但摄于形势,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晋。
先皇回京第一件事,便是查起火缘由,最后发现竟是自己一心腹所为,心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目的在给先皇铺路,事成后,他便自刎于宫门前以谢罪,即便一切证据证明与先皇无关,但民间还是有传言,先皇是篡夺帝位的乱臣贼子,先皇因此耿耿于怀,一年后病逝长安宫。今上登基后,励精图治,带领一帮悍将平定四海,还了百姓太平,那样的传言才渐渐消弭。
爹爹虽有几分文人意气,却绝不是糊涂之人,怎么可能在编史的时候,影射先皇呢?
如此罪大恶极的罪名,难怪连皇帝都不肯见她。
沈妆儿绝望地闭上眼,身子往后撞在墙壁,浑身如同坠入冰窖里,骨头缝里的冷气直往外冒,她身子轻颤了一下,又在一瞬间绷紧,艰难地抬起眸,问他,
“我能做什么?”
好歹经历了生死轮回,沈妆儿比刘瑾想象中要镇定。
他眼底闪过一丝疼惜,默了片刻,道,“殿下让您在这里等着,其他一切交给他。”
沈妆儿愕然,怔愣着一动不动。
小暖阁的光芒不绚烂,不冷清,十二盏宫灯整整齐齐罗列在头顶,没有风,沈妆儿却总觉得这些灯芒在晃,一点点摇落在地,摇落在心,她不知等了多久,仿佛煎熬,仿佛混沌,不知所以,直到一道短促的嗓音打破她纷乱的心绪,
“郡主,陛下将太子殿下与沈大人一齐打入天牢。。。。”
第61章
奉天殿殿内,群臣默立,气氛压抑凝重。
刑部尚书李庆宜,将所寻证据一一列出,最后合上册子,与皇帝一拜,
“陛下,事情便是这般,侍读学士沈瑜,在新交上来的这册史书中,避前朝末帝名讳,却不避先皇讳,可见他含沙射影讽刺先皇,臣亦在国子监寻得他一些诗文,其中亦有给末帝避讳之处,证据确凿,还请陛下治沈瑜及沈家之罪。”
当年那个替先皇除掉末帝母子的人,正是李皇后的嫡亲外祖父,先皇临终感怀陈家功劳,遗言立陈老先生外孙女李皇后为后,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李皇后无子,皇帝却依然保持她皇后尊荣的缘由。
刑部尚书李庆宜则是皇后之弟,这些年李家与朱珂绑在一条船上,一向与朱谦水火不容。
皇帝单手撑在蟠龙宝座的扶手上,阖目不言,浑身上下透着无声的威压。
殿中,一袭白衫的沈瑜,已冻得发僵,他麻木地看着面前的地面,缓缓摇着头,
“陛下,臣之所以对‘佑’这个字避讳,是因臣的父亲名讳中有一个‘佑’字,至于不曾给先皇避讳,臣不知先皇乳名,是以不曾注意,历代修史从不避乳名,此事臣不敢擅领,还请李尚书将证据拿来,给臣亲自瞧一瞧,好辨一辨是不是臣的字迹。。。。”
世人避讳,会在名讳上加一笔或减一笔,以示对先人的尊重。
李庆宜拂袖冷哼道,“沈瑜,你已承认你在给末帝避讳。。。仅此一桩,便可治你的罪,你修的是史书,可不是家书,你在‘佑’字上,加一笔,不是打先皇与陛下的脸么?”
“我没有!”沈瑜面庞发紫,眼神有着实质般的力度,恨不得穿透李庆宜的眼,他极少动怒,此刻却如同惹急了的豹子,双眼猩红,
“我只在自己所写的诗文中避亡父讳,从不在史书上避‘佑’字讳,你想要诬陷我,在史册上简简单单加一笔不就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