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三壶菊酒斟满,老者们的声音便像松涛般在偏厅里漫开。最年长的明叔公已经九十三岁,他的拐杖头包着磨得发亮的铜片,此刻正轻轻敲着地面,仿佛在敲开记忆的门扉:"民国二十七年的冬至,日本人打到信州城,我们把家宴搬到了灵山的岩洞里,那时的鲈鱼,是用雪水炖的,汤里漂着野菊,喝下去浑身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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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塘里的木柴"噼啪"炸开,火星子窜向夜空,像散落的菊瓣。有位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半块残缺的瓷片,釉色已经斑驳,却能隐约看出菊纹的轮廓:"这是太婆留下的汤碗,那年躲避战火时摔碎的,她硬是把碎片都捡了回来,用蛋清粘好,说碗碎了,家不能碎。"
青年们静静地听着,手中的酒杯不知不觉垂到膝头。明哥儿看着太婆布满皱纹的脸,忽然发现她的眼角有颗泪痣,像朵小小的菊花。他想起去年重阳,太婆也是在这里,指着远处的灵山说:"你爷爷当年在山上采药,摔断了腿,是乡亲们用藤椅把他抬下山的,从那以后,每年冬至,他都要在祖祠的梁柱上刻一道印子。"
六、亥时三刻·钟吕相和
明叔公的吟唱是在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时响起的。他拄着拐杖站起身,衣摆拂过石桌上的菊瓣,清越的嗓音像山涧里的清泉,在冬夜里荡开:"维我先民,垦彼荒山,采菊为粮,凿石为垣。。。。。。"三十六名青年同时起身,向长辈们行稽首礼,月白的衣袂在热气中舒展,像群栖落的白鹤。
不知谁敲响了悬在梁上的铜铃,清越的铃声混着老者的吟唱,惊起了蜷在香案下的狸奴。有位穿青衫的老学究从袖中取出一卷手札,缓缓展开,纸页上记着光绪年间的家宴菜单,字迹已有些模糊,却能看见"菊花鲈鱼松仁烩山药"等菜名,旁边还注着"野菊需采自鹰嘴岩北麓,松仁必用百年老松所结"。
"看这处,"老学究指着手札角落,那里画着个孩童趴在灶台边偷吃糕点,"这是我曾祖父的三弟,那年他才五岁,被太姑母抓了个正着,结果被罚抄族谱三遍。"众人哄笑起来,笑声混着菊酒的香气,飘向了结着冰花的窗棂。月光给每位老者的银发都镀了层银边,他们的身影映在砖墙上,像幅会呼吸的古画。
七、子时初刻·灯影摇红
当露水开始凝结在窗纸的冰花上,家宴已近尾声。炭火渐暗,铜锅里的高汤却仍冒着热气,映着晚辈们给长辈披上的棉袍。有位青年蹲在祖母脚边,轻轻替她揉着发酸的膝盖,老人的鞋底沾着祠堂外的雪粒,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祖母也是这样蹲在他床前,替他揉平被角,哼着灵山的民谣。
"把剩下的菊酒分给大家带回去。"五婶指挥着小丫头们收拾酒坛,紫陶坛口的棉纸早已吸饱了酒香,轻轻一撕便留下浅褐色的印记。明叔公的拐杖在青砖上敲出规律的节奏,他走向窗边,望着祠堂外的雪景,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当年我们顾家,是怕散了根;现在你们顾家,是把心熬成了汤。"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山顶的松香和山脚的稻香,吹得羊角灯的绢纱哗哗作响。不知谁在石臼里捣起了最后的茱萸,辛辣的香气混着炭火的余温,钻进了每个人的衣领。晚辈们扶着长辈起身,月白的衣袂和藏青的长衫相衬,像冬雪与老梅在灯火下站成了永恒的风景。
八、子时正刻·星垂偏厅
下山的灯笼次第亮起,像串起了一条流动的星河。老者们的拐杖声和晚辈们的脚步声,在祠堂的回廊里敲出和谐的韵律。明哥儿扶着太婆走在最后,老人的手搭在他肩上,分量很轻,却让他想起小时候骑在祖父脖子上的感觉。月光透过雕花窗格,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撒了一地的菊花瓣。
"明年冬至,该教你腌菊瓣酱了。"太婆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笑意。明哥儿望着祠堂门楣上的族徽,在月光下像位俯瞰人间的老者,忽然明白,这传承了千年的家宴,原来不是菜有多香,酒有多醇,而是当年轻的手握住苍老的手时,时光便有了味道,而那些被反复讲述的故事,正是让这味道永远不淡的火种。
偏厅里的灯火渐渐熄灭,唯有灶台的余烬还在散发着暖意,映着未洗净的碗碟上的菊纹。不知谁家的婴儿在襁褓中啼哭,哭声混着雪落声,飘向了更辽阔的夜空。冬至的月亮,就这样照着归家的人,照着桌上残留的菊瓣,照着砖墙上未干的酒渍,把这场跨越时空的家宴,永远刻在了宗族的记忆里。
十、雪静人暖
当午夜的露水漫过祠堂的青砖,最后一盏灯笼也消失在雪巷深处。长桌上的杯盘早已洗净,唯有那卷光绪年间的手札还摊在石案上,月光为纸页上的菜名镀上了银边,仿佛那些菜肴随时会从画里飘出香气。石臼里的茱萸碎末散发着淡淡的辛辣,混着炭火的气息,慢慢融入了信州城的夜色。
山风掠过祠堂的飞檐,带来远处灵山的松涛。在某个山坳里,野菊还在悄然绽放,花瓣上的冰晶凝结又坠落,像极了老者眼中的泪光与笑意。而在山下的院落里,年轻的父母正给孩子讲着家宴的传说,就像他们的父母曾经讲给他们听的那样,一代又一代,让这古老的温情,如同祖祠的灯火,永远燃烧在每个人的血脉里。
雪又下大了,却不再寒冷。祠堂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应和着远处炭火炉的余温,仿佛天地在合奏一曲关于团圆的长歌。明哥儿摸着袖中分得的菊瓣酱,瓷罐的凉意透过掌心,却让他想起灶台前的热气——原来最浓的年味,不在酒菜的香气里,而在那些被小心保存的记忆里,在一辈辈人传接的手掌中,在"心有回响"的脉脉温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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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雪祭·红茅灯影录》
一、酉时初刻·暮雪初霁
铅灰色的云团在鹰嘴岩顶裂开缝隙时,第一片雪花正落在老周头的鼻尖上。他坐在石磨旁编红茅草灯笼,粗糙的拇指碾过草茎,暗红的草汁渗进掌纹,像拓印着祖先的印记。十二岁的虎娃蹲在脚边,盯着祖父指间翻飞的草辫,忽然发现每根红茅草的尾端都系着tiny的茱萸穗,绛红小果在暮色中如坠地的星子。
"雪祭的灯笼要编三十六道纹。"老周头的声音混着磨盘转动的吱呀,"你太爷爷说,当年先祖从灵山迁徙时,靠红茅草燃起的火光驱散狼群,这草生在岩缝里,根须比山藤还坚韧。"虎娃似懂非懂地点头,指尖摩挲着未编完的灯笼骨架,忽然被草茎划破指尖,血珠滴在雪地上,晕开小小的红梅。
村落的烟囱次第升起炊烟,新麦面的香气混着腊肉的咸香,在渐浓的雪雾中飘散。穿藏青棉袍的妇人挎着竹篮走过,篮里装着刚蒸好的荞麦馍,馍面上印着菊花纹——那是用祖先传下的木模扣出来的,模子边缘的缺口,正是太婆年轻时摔出来的。
二、酉时正刻·雪影初合
当第一盏红茅灯在村口亮起,整个山谷忽然活了过来。三十六个雪人已在晒谷场排开,最高的雪人足有丈许,头戴斗笠,腰间别着木柄锄头,那是照着第一代先祖的模样堆的;最小的雪人蹲在磨盘边,手里攥着半根胡萝卜,鼻尖冻得通红,像极了在雪地里玩耍的虎娃。
"阿姊快看,我堆的雪人会笑!"扎着双髻的小妮子踮脚给雪人安上胡桃木眼睛,两片柿树皮做成的嘴唇往上扬起,在雪光中透着暖意。她的棉鞋踩进雪里,发出"咯吱"声,惊醒了蜷在草垛里的花狸,蓬松的尾巴扫落枝头积雪,正巧砸在雪人头顶,惹得小妮子咯咯直笑。
老匠人们在雪人手中插上红茅灯,灯芯浸过松脂,火苗窜起的瞬间,映红了雪人的"脸庞"。有个雪人握着渔叉,那是纪念第三代先祖带领族人在冰湖捕鱼;另一个雪人背着药篓,篓口露出的艾草枝,是为了缅怀悬壶济世的女医祖。每盏灯笼的光影里,都浮动着细碎的金粉——那是用灵山云母石磨成的,传说能连通人神。
三、酉时三刻·童戏初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