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宜棠没有看出来,只觉得眼熟,竟然问到:“是那天世良大哥的手帕吗?我本想着洗干净了还他,可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一条帕子而已,他不会在意的。”沈世元轻描淡写说道,一面扯开角落绣的字给宜棠看,是一个“元”字。
宜棠心想,那沈世良的手帕就该绣“良”,可自己究竟是弄到什么地方了呢?
“有标识的东西,我还要找了还给他,免得惹出事端。”宜棠道。
“他又不是个大姑娘,能有什么事端?”沈世元道,“大哥连贴身的玉佩丢了,奶奶气得要打他,也未见他有什么难过。”
宜棠静静听着,心想沈家奶奶看来规矩还是挺大的。
沈世元见宜棠又不语了,轻笑道,“怎么,怕了?奶奶虽然有气势,但是人挺好的,倒是我娘,可能你要费一番心思了。”
见宜棠没有反应,怕吓着她,又安慰道,“你是个聪明人,懂得收敛自己,但我娘总是情绪大过一切,你学会化解就好了。她既然能同意我娶你,起码对你是接受的。”
宜棠听了这话,看了一眼沈世元,心里顿时凉了一半,忍住自己的口舌之快,说道,“你收拾好了吗?”
沈世元察觉到她的变化,只当是复杂的沈家吓到了她,也不好口说无凭地去安慰和解释,只好转移话题,“我还没有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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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棠示意他去,沈世元却撒娇起来,“我胳膊抬不起来,你帮我。”
宜棠面对他的试探与步步紧逼,心里生了怒气,面上仍然平静,说道,“这点痛,你应该习惯了,不算什么。”
沈世元明明是想缓和关系却碰了一鼻子灰,他怔过一秒,又立即笑起来,带着自嘲,“好,我自己来。”
待沈世元进了盥洗室,宜棠整理床铺,却在枕头下发现沈世良的手帕,血迹斑斑,早已经失了原来的颜色,果然角落里,绣着一个“良”字。
宜棠把帕子塞进了自己袖笼里。
雾气裹着榆钱扑簌簌落在大佛寺的歇山顶上,十六个杠夫抬着空椁踏过刚抽芽的芨芨草,里头只装了官服与《资治通鉴》。
沈世元坚持要按三品大员规格发引,椁首雕刻的獬豸兽目在风沙中渐次模糊,金线绣的独角兽在塞外风沙里失了威严,倒像只垂首的羸弱山羊。
“姑父节哀。”沈世元单手扶住踉跄的钟协统,钟协统军装袖口的金线在香火中明明灭灭。
对沈世元这句称呼,钟协统不由大喜过望,“好好好,世元,有你在,大哥…。。大哥他也就瞑目了。”
钟声撞破张掖城的薄雾,大佛寺的飞檐翘角挑着几缕未散的硝烟。
荣家成的骨灰坛是只青瓷梅瓶,宜棠特意选了父亲书房插过西府海棠的那只,瓶身"宣统壬子年制"的款识被经幡遮去大半。
宜棠捧着梅瓶跨过门槛,知客僧递来的往生牌位用的紫檀木,沈世元提笔要写“清故按察使”,却被宜棠按住手腕。
她蘸墨写下“荣公家成”。
宜棠面容平静,笔下有力,这是她能为父亲最后做的事情,她自有她的尊严,当一个人生命中的启明星陨落,她只能自己候补上,在人生的长夜中,她自是灯火。
暂厝仪式上,沈世元带来的兵士鸣枪三响,惊起柏树上栖着的寒鸦。
宜棠错愕。
佛门清净之地,终因为这一场颇有排面的葬礼变得喧闹,甚至因为枪声平添了杀戮之气。
沈世元望着她时,她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平静回望,算作致谢。
宜棠看着父亲的牌位,这分明已经有了沈家的场面。
沈世元始终在她左右,然而她却始终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她不记得跟他互动,她甚至有些责怪他,他站在那里,便是一切繁文缛节的开端。
面对这生命中陡然多出来的过客,她只得一一应付,虚与委蛇。
她本该诚心,来者是客,可那一声声“三少奶奶”让她仿徨失措,那一声声“令岳”让她心寒,父亲的死亡和她的悲伤都沦为沈世元应酬场面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