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是她从没见过的南潇雪。
刚做完复健,还未来得及换上旗袍,而是一身素色运动服,与排舞时的练功服很像,衬得人越发纤瘦,但安常并不能评断她是否像雪地里的一枝墨竹了。
因为她并未挺直肩膀端坐,而是伏于桌面。
她在发抖,剧烈的发抖。
到这时,安常第一次觉得自己太过年轻——她的经历太单薄,并不足以想象怎样的艰难和疼痛,能让一名对痛感极为耐受的舞者,身体这样不可控制的颤抖。
商淇曾经的话在她耳畔响起:“每完成一次,便会痛到像整个人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
原来并非夸张。也并非南潇雪现已更加耐痛。
大汗淋漓而浑身颤抖、需要在休息室一个人伏上许久才能攒出力气去洗澡的南潇雪,才是真实而残酷的真相,才是皎皎清晖后的月之暗面。
南潇雪也不知自己伏了多久,她忍耐着、承受着,等待那难熬的痛意潮水般从她体内退去。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地震了下。
她本没力气理会。
可又有某种感应,令她艰难抬头,把手机握到手里。
微信里一则新的好友申请——【安】。
她点击通过。
信息传进来:【南老师(笑脸符号)】
【我在休息室外面。】
南潇雪立刻抬头望去。
门外空荡荡,只有开始西沉的夕阳,透进一丝光线来。
【放心。】
微信对话框始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然后新的信息一条条涌入:
【我没有偷看你了,我也不会进来。】
【我怕我进来以后,就忍不住说一些让你放弃的话。】
【可是,我想陪着你。】
【本来想打电话,又觉得你应该没力气讲话,就让毛悦把你的微信号推给我了。】
【你不用回复我,让我用这样的方式陪着你就好。】
南潇雪枕着手臂,她深知安常是个寡言的人。
可以一个人摩挲着古瓷器整日不说话。也可以在河畔发着呆看许久的鱼。
这是她第一次听——准确的说是“看”安常讲这么多话,夹杂着安常拍的照片,不间断的发过来。
说窗外的夕阳是怎样像宣纸上打翻的水墨,边缘染得参差。
说枝头有只跃动的鸟,翎羽如点翠,是她在南方从未见过的。
说夕照分明还未退场,天边竟有半面不甚分明的月透出来,藏在云层后。
不知过了多久。
复健室的门拉开了。
安常蹲在墙角,正在低头打下一行【窗外的蝉鸣好大声,像这样就能留住一个夏天】,没打完,键入符停留在“夏”天的“夏”字上。
一抬眸,看见南潇雪额角的薄汗稍退了些,一张面庞犹然苍白。